□朱凌云
宁波西乡片有种蔺草的传统。每到这个时节,蔺草已经长到了半人多高,一望无际的蔺草在田间起伏,如绿浪翻滚,蔚为壮观。
再过一个多月,就到了蔺草收割的季节。待收割下蔺草,勤劳的农户又会栽上秧苗。蔺草—水稻轮作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演绎了千年,春天是绿油油的蔺草,秋天是金灿灿的稻田,一季碧绿,一季金黄。
像我这样在乡间长大的孩子大多会编织一种蔺草小笼子,编成后最高不过10公分,最宽处不过4公分。先抽6根差不多长度的蔺草在底部扎一个结,然后按顺时针方向第一根横压过第二根,第二根横压过第三根……一层层螺旋而上,随着蔺草横压时留的长度先长后短,最终形成一个两头小、中间大的纺锤形的成品。编好笼子,静待傍晚,等到路旁的草丛间开始星星点点地透出亮光,我们一群孩子便呼啦啦地开始行动,争先恐后朝草丛跑去,离草丛一米来远时立马猫下腰小心冀冀地靠近。等萤火虫受到惊吓呼地一下飞走,一群孩子便追着一群萤火虫跑一阵,等它们寻着地方落下,孩子们立刻把手指放在唇边打着嘘声,猫下腰变得再度小心翼翼。
那个时候大人们在干什么呢?他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常常在巷子口三三两两地乘着凉,扯着不咸不淡的家长里短。年长的妇人手中摇着蒲扇,有频率地一摇一摆,像稳稳地压着什么,有所依托,有所藉慰。看我们这群孩子满头大汗浑身脏兮兮地提着蔺草笼子跑过来,笼子里面还闪动着挣扎的萤火虫,一边斥责,一边吓唬萤火虫会钻进耳朵,一边又赶紧用蒲扇给我们扇两下。印象中,那时候的夏天傍晚总是凉快的,四面八方而来的风、闪动的萤火虫、远处此起彼伏的蛙叫声,总能把人们一天的暑意消退干净。
我喜欢蔺草制品,黄古林草席是夏季必备,躺在上面凉而不寒,淡淡的草香让我觉得自己与宁波西乡这片承载千年、孕育万物的土地,建立了某种亲密而又神秘的连接,种种美好记忆纷至沓来,有些属于我,有些甚至原本不属于我。
这么多的蔺草都销往哪里呢?我跟一个农户聊天时问起,他告诉我现在的蔺草大多销往日本。在他摊了下手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后,我接着了解到,国人更青睐藤制品,蔺草在国内销量并不理想。之前装修房子的时候,我很想把书房的窗帘挂成可卷上卷下的蔺草帘,但是问了几家装修公司都不知道如何操作,只得作罢。我只能悻悻地想,大概如我一样喜欢老物件的人不多了吧。
前几日,在一家偏僻的乡间博物馆里忽地看到蔺草做成的壁画,虽然问了一圈也不知道如何购买,网上购物平台也找了好久,终是没有收获,但是依然满心欢喜。原来那些被以为损耗掉的日复一日的过往,并没有逝去,它只是被埋于冬雪之下,等到来年就会以崭新的形式破土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