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民想象中的奇诡和绚烂

□无 端

中国其实是“妖怪文化”的重要发源地。东方的妖怪文化完全不同于西方的精灵及神魔,它从诞生之初,就带有地域的独特性。然而由于一直以来,中国学者缺乏对“妖怪学”的研究探讨,没有将之进行系统化、学术化,使得不少人将之视为文化糟粕,这种观念反过来进一步造成了学院派理论家对妖怪文化的漠视。

客观而言,中国的妖怪文化记录了社会历史变迁和先人们对于未知世界的探索与想象,是先人世界观、价值观和生存状态的综合展现。所以我们分析妖怪文化,可以触摸和理解古人的很多思想观念,精神情怀,目标信仰,是很有价值和意义的一件事。而在这方面,现在不少学者已经在努力了。如著名民俗学家栾保群先生的“扪虱谈鬼录”系列就写得深入浅出,且妙趣横生,在读者群中颇有声名。这本《妖怪说》的作者张云先生,之前出版的《中国妖怪故事》里辑录了历代典籍文献近300部,整理出了1080种妖怪及其故事;而《妖怪说》尽管较前作没有那么系统化,但文笔生动,内容丰富。

比较遗憾的是:日本、韩国等国的妖怪很多都来自历史远比它们悠久的中国,可日本却后来居上,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创立“妖怪学”的国家。像井上圆、柳田国男等一生致力于妖怪学研究的学者,对日本的妖怪故事进行大量挖掘和系统整理,之后又出版了很多有份量的专著,确实为大和民族的妖怪学研究奠定了坚实基础。可当笔者仔细读完《妖怪说》后,很认同作者张云的一个观点:哪怕从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心理学等角度衡量,在全世界范围内恐怕也很难找出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对世间那些诡异奇怪的现象和事物进行如此广博、详细的记载了,其间又充满各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并和现实生活融合成一种根基深厚的文化现象,其涉及场域之广,衍生时间之长,记录数量之多,几乎令所有别的国家、民族都望尘莫及。

毕竟在中国几千年漫长的文化传承中,《山海经》《白泽图》《搜神记》《玄怪录》,直到后来的《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里都有对万千妖怪的记载。而且我们必须承认一点:在科技落后的古代社会,人们并不觉得妖怪子虚乌有。哪怕是统治阶层、帝王将相,它们举行的占卜、祭祀等重大活动,其思想根基也是对于神怪的信仰,里面关乎史学传统、统治技巧和宗教伦理等内容。至于那些具有朴素唯物主义观念的古代学者,一方面确实发现了妖怪神佛虚无飘渺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也肯定了妖怪的故事、传说里带有不少警世、喻世、醒世的正面意义,对于淳化民风有积极作用。譬如写有两百二十卷《夷坚志》的宋人洪迈,就以五个字概括了诸多妖怪故事的深意:“寓言于其间。”

《妖怪说》一书,在主体上阐述了中国妖怪文化的源流,区分了妖怪的种类,各类妖怪故事反映出的善恶观……并且作者还引经据典,有理有节地证实了日本早期的很多妖怪就是直接取材于中国的志怪典籍。日本平安时代著名的金毛九尾狐狸玉藻前,据说深受鸟羽天皇的喜爱。事实上,九尾狐在《山海经》里就有记载了,所谓“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日本的天狗也源于中国,《山海经》《史记》《太平御览》《武经总要》里都有相关记录,“天狗吃月亮”的传说更是在民间流传甚早也甚广。河童可说是最受日本民众欢迎的妖怪了,而它完全由我国的水虎、河伯演变而来。《水经注》说水虎是居住于河中之妖,外形类似于三四岁的孩童,只是身上覆盖有坚硬的鳞甲。河伯出于汉代的《神异经》,白衣玄冠,身后常跟随十二童子。至于在日本妖怪文学中出镜率最高的获姑鸟,首次露面于咱们晋代郭璞写的《玄中记》。说起来也是惭愧,笔者自己第一次看日本推理小说家京极夏彦的《获姑鸟之夏》时,竟也一度以为获姑鸟是日本本土的妖怪,实在汗颜!

妖也好,怪也罢,都是人类在自己的童年时代对不常见、不可解现象的“奇思妙想”和“自圆其说”,反映出极为微妙和独特的文化心理。那是我们的先人留给后世的一个绚烂、迷人且奇诡的异样世界,富含浓郁深沉的意蕴,值得我们从辩证的角度去不断研读、探究和思考。

(《妖怪说》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2024年3 月版)

2024-06-02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56126.html 1 3 先民想象中的奇诡和绚烂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