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三江月

麦收时光

□陈建苗

五月的江南,油菜子黄了,麦子黄了,庭院里的枇杷也黄了。

今年,还没有尝过自己亲手栽种的枇杷树结出的果子,不知是怎样的味道。几只白头翁却早已在枝头啄着枇杷,见我走近,不安地飞到电线上看着我。发黄的枇杷结满枝头,微风吹过,轻轻点头,似乎在向我打着招呼。只见结在树梢的枇杷,大部分已经被鸟儿啄了只剩半个皮囊,留下的核摇摇欲坠,引来几只蜜蜂吸吮残留的果汁。

我随手摘了一颗熟透了的枇杷,剥开来尝了尝,口感绵软多汁,酸甜适中。我想,双休日可以让孩子们体验一下采摘的乐趣。

五月的田野,成片的油菜子相继成熟,翠绿的油菜田变成了黄绿色。放眼望去,全是颗粒饱满的油菜豆荚。油菜籽成熟时,大都弯了腰,一层一层的,匍匐在田间。

机耕路的另一侧是一片金黄色的麦田,淡淡的麦香夹杂着土腥味,这熟悉的气味沁人心脾。只见几只麻雀立在麦穗上面,一阵风吹来,麻雀欢快地随着麦浪起伏。哦,麦子熟不熟,麻雀是最先知道的。

此时此景,让我想起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观刈麦》:“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诗的意思是农家很少有空闲的月份,五月到来人们更加繁忙。夜里刮起了南风,覆盖田垄的小麦已经成熟发黄。

邻家大哥正在田间低头挖洋芋,我走过去和他攀谈起来,两人聊到当年生产队难忘的麦收时光。

他说,有一句老话流传已久:“农夫好做,五月难过。”我们姚北地区原来是半稻半棉产区,一年“三熟制”。麦收时农活碎杂,既要收大麦、油菜籽、蚕豆,又要种早稻,还得在棉花地除草打药水,删苗、补苗、定苗。五月天,天气时晴时雨,时热时冷,又不能耽误农时。其实麦收时节的农民,比夏收夏种和秋收冬种更辛苦。

那时候粮食产量低,春天是一年之中最为难熬的时候,在乡村有度春荒的说法。所谓度春荒,就是从上一年的秋收到次年的麦收,这一段时间间隔较长,有的家庭人口多,又不会精打细算,在麦收来临前,生产队分给家里的粮食就差不多吃光了,有的甚至离麦收还有一个多月,家里的粮食没有了,只得靠向东家借一畚斗米,再向西家借一点粗粮度日。

这时,大家望着渐渐发黄的麦田,急切期盼着早一点开镰收割。记得有一年麦收前,社员们站在田头围着我当队长的父亲七嘴八舌,有的说大麦熟了可以收割了;有的说,再等等,过几天再割。父亲看着大家,一时左右为难:割早了,担心影响产量;割迟了,怕社员们饿肚子。他冷静地从麦田里摘了一棵麦穗放在手心里,两手搓了搓,摊开后吹掉麦芒和麦壳,让大家仔细看看:麦子还只有七分熟,不能割青!父亲果断地说,断粮的几户人家,生产队仓库留着一点应急的储备粮,过几天等麦子九分熟再收割。

接下来该磨镰刀了。父亲从屋内一个角落取出用旧报纸包着的几把镰刀,割麦的镰刀都是镇上铁匠店打的,刀背厚实。找来磨刀石,准备好脸盆,放上半盆水,开始磨了起来。

磨着磨着,父亲收起镰刀,眼睛看着刀口,伸出左手在刀刃上试试“锋头”。片刻功夫,一把生锈的镰刀就会变得锃亮锋利。父亲边磨边检验刀柄是否松动和损坏,有损坏的及时维修和更换。

父亲是家乡土地的守望者,喜欢看着麦穗一步步褪尽青涩,变得籽满粒饱;喜欢看麦田在风的吹动下激荡起伏,翻涌成浪;喜欢看麦芒在阳光下闪亮的金黄。

要开镰收割了。俗话说,割麦要起早。清晨凉快,要比顶着毒辣的太阳劳作舒服得多;再说经过夜露的浸润,麦芒也柔软一些,不会太扎人。

割麦和割稻不一样,割麦的工具是不带齿且份量重的镰刀。割麦要手脚配合,双手协作。左腿先往前迈一步,左胳膊反手握住麦杆向腿部略倾,右手迅即握住镰刀用力快速顺着麦秆根部砍去,然后左腿和左胳膊顺势一收,一捆麦子便倒在麦田的一侧。

五月的正午,似火的骄阳炙烤着脊背,麦垄间顿时升起滚滚热浪。草帽和浸透汗水的脊背在麦浪里起伏着,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滴落在地上,人们都顾不上擦一把。有人嫌穿着长袖上衣割麦不利索,索性卷起袖管或者只穿背心,不一会,锋利的麦芒就在胳膊上刺满了斑斑点点,汗水一湿,又痒又痛。脚底心倘若踩着了麦根子,往往会疼得龇牙咧嘴。

“嚓嚓嚓”的镰刀声,伴随着脚步向前移动。青壮年一弯腰就是十几米远,等几个冲刺割到田横头(地的另一头),才直起腰杆,用镰刀柄敲打敲打腰部,有的干脆躺到田塍上作片刻的休息。会吸烟的就从裤袋里掏出被汗水浸湿的香烟,往往划了几枚火柴才点着烟头。

麦子脱粒用的也是脚踏打稻机。四五个男女社员配一台,他们来回穿插在脱粒机前,手捧麦堆,面向脱粒机,一只脚用力踩着踏板,让快速转动的滚轮脱下麦粒。

脱粒机里的麦粒、麦壳和麦芒渐渐满起来了,一位男社员用双手把麦粒等拨进畚斗,倒入箩筐挑到田塍上。等候在那里的壮劳力,接力把箩筐挑到生产队的晒场。畚麦粒的男社员,满脸都是汗迹和被麦芒刺过的红点。

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白天烈日炎炎,气象预报第二天却有雷阵雨,只得开夜工收麦秆。晚饭后,男社员借着月光,把脱粒后的麦秆一把一把捆扎好,然后分配好挑到每户人家。忙到夜里十一点前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休息。

天气预报第二天是雷阵雨,但雷阵雨后,往往会带来连续几天的绵绵细雨。麦秆堆放在每户拥挤的客堂间、前廊下和猪舍内,湿漉漉的。待天气晴好,再把一捆捆的麦秆移到道地晒干。

那时,生产队的晒场和每家每户都有一个麦秆篷。生产队的麦秆作为牲畜的饲料,每家的麦秆作为烧饭炒菜的燃料和编织出口凉帽的原料。堆叠麦秆篷是个技术活,因为麦秆软滑,堆不好就会塌下来。邻家的男人叠,女人递。男人将麦秆一把一把地叠成长方体,让女人在下面边递边看着,如倾斜了提醒他。倘若“技术”不过关,叠到一人多高时,哗啦一下倒塌了,麦秆就会摊满一地。这时,男人会怪女人没有看好,女人怪男人不会叠。

父亲是干农活的能手,经常帮队里的社员干叠麦秆篷这样的难事。这个时候,父亲脸上的笑容比平常多了。

生产队麦收时节的经历和场景,有一首当时的“流行歌曲”记录了农村孩子的真实生活,至今我还能啍唱:我是公社小社员嘞,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篮嘞,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哎嗨嗨,哎嗨嗨。贫下中农好品质,我们牢牢记心间,热爱集体爱劳动,我是公社小社员。

眼下又到了麦收时光,如今的田畈里见不到当年男女老少齐上阵的热闹场景,只看到远处有一台收割机正在收割小麦,田横头停放着一辆农用车,将收割脱粒后的麦子运到附近合作社的粮食烘干中心去烘干。

当年的机耕路,如今已经成了村道。夜幕降临,路灯亮了,广阔的田野并不宁静。晚饭后,村里人三三俩俩有说有笑地从家里走出来,沿着整洁宽敞的村道散步。一位父亲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拎着塑料桶,后面跟着两个小孩子,大一点的手里拿着网斗,正在沟渠里抓泥鳅、黄鳝和小龙虾。一片冬闲田,上个月种下的早稻秧苗,已经长得绿油油一片。此时隐约见到一只夜鹭,低着头蹑手蹑脚地在稻田里行走觅食,见我停步注视,扑棱一声飞走了。青蛙“呱呱”的声音和蝈蝈、蛐蛐等虫子的鸣叫声此起彼伏,自然界的声音真的悦耳动听……

2024-05-31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55702.html 1 3 麦收时光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