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静静
诗歌是自然里酿制出来的蜜,散文需要调动作者独特的生命体悟,抒写比诗歌更具象的镜头感。肖辉跃生态散文集《醒来的河流》符合这样的尺码。除去以上共性,本书显现叙述视角的陌生化,文中鸟类等多样生物,不是用以比喻或象征指向主旨的用件,而是晋升为主角,作者“我”退居后方,成为徜徉故园湘江下游的一级支流靳江生命场域的向导。
读李白诗歌《渡荆门送别》,“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让笔者联想到肖辉跃少年时沿着长江舟行挥别故乡、仗剑走天涯的豪情。在《自序:河水自由奔流》部分,肖辉跃写道:“1996年12月,我离开家乡到宁乡县城谋求新生活……年轻的我渴望外面的世界,就像靳江水流向洋湖湿地,汇入湘江,扑进长江,奔向大海。”少小离家老大回,按照常识有衣锦还乡与叶落归根两种情形。作者人到中年,2009年在外打拼了十几年把目光投向家乡。作者说:“河水貌似一去不回头,还是会以雨水的方式回归。人也是这样,最终要回到故土。”
这样的理由不合常理,笔者对作者回乡原因置疑,并充满阅读期待。
《自序》部分肖辉跃提到,在故乡靳江边,看到了在云南高黎贡山、川西高原、青藏高原等海拔三四千米高原上见过数次的苍鹭。不仅如此,她还看到了白鹭鸶的回归,以及另一种消失多年的鸟类——喜鹊的再现。作者的第一本写鸟的生态散文集是《飞跃高原》,那时,她穿迷彩服、挎望远镜、端长镜头记录自然。这一次想回到故乡宽不足50米、长不过88公里的靳江研究鸟类生存与发展,应该是与她生态散文写作履历一脉相承的。
《动物园》里,针对生态散文把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作为根本前提和最高价值观点,散文家周晓枫悟出:“我们猜测不出鸟的确切身份,也难以了解它见识广博的心胸,无论多么渴望,我们不能同它们一同比翼——鸟提醒着人类的不自由,正如伊甸园里的蛇提醒着先祖的无知。”
肖辉跃生态散文集《醒来的河流》却能流露浓浓的生命意识。
《瓦屋顶上好恋爱》里写道:“公麻雀围着母麻雀不停地转圈,不停地点头:亲爱的,你看我头上的羽毛红红的,多帅啊!……母麻雀还是板着脸。公麻雀又打了几个旋,浑身羽毛鼓胀起来,身形立马像变形金刚似的增大四五倍。它昂起胸脯:亲爱的,你看我多强壮啊……”
作者似乎比麻雀更懂麻雀。《鸟之梦》一文透露了答案,为了观察燕雀,作者“将头埋在膝盖下,把前额的头发尽量扯下盖住半边脸”,“我的双眼半闭着,努力望着别处……真高兴,它们断定我是一条狗了,一条比乡下土狗大很多的外地狗”。
天人合一、万物与我共生的道家思想,在这里演变为人鸟合一、鸟们与我共生。生态散文中以生物为主角的圭臬,在此得到佐证。
知行合一,对于生态散文作家来说,不仅要有理念,而且需要面对具体的不利于生物生存与发展现状,理性判断,现场解决问题。这是生态散文作家对人类应该如何生存的觉悟与省思,也是生态文学把人类对自然的担当作为文本的主要伦理取向的文体特质所决定的。
作者肖辉跃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为了摒弃在实验室肢解尸体,向往在蓝天白云中研究活色生香的昆虫,法布尔(《昆虫记》的作者)不惜甘于贫寒与寂寞,一生打造昆虫的天堂荒石园。为了写出《醒来的河流》,作者肖辉跃不惜放弃县城优渥的物质条件的生活,回到家乡靳江河畔,像一条乡下土狗一样地附身贴近土地。她戴上圈口发黑的斗笠,把生锈的镰刀磨利,弯下尚未僵硬的腰身,干起农活。用果园、鱼塘和“桃花岛”为鸟们建立有机的生态系统,成就“鸟托邦”。
在靳江流域(宁乡段),到2021年12月底,肖辉跃已经记录到182种鸟类,32种鱼类、16种蜻蜓、28种两栖爬行类以及8种哺乳动物。这些记录迟早有一天会被打破。
知名文艺评论家谢有顺评论说:“默默地观察一条河流,四季变化,万物生长,丰富,博杂,喧嚣,静谧,这是造物者的馈赠,也是生命在奔腾过程中释放的光彩。”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评委李青松说:“河流不需要证明什么。每一条河流都是一个生态系统,从来就没有沉睡的河流。然而,我们需要文学来证明——河流创造了怎样的生命?河流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人与河流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本书呈现了靳江的野性和传奇,也呈现了人的温情,人的精神以及为了使这条河流生生不息人所付出的种种努力。”
对于生态散文写法,肖辉跃生态散文集《醒来的河流》无疑有所突破。法布尔的《昆虫记》,作者没有介入或介入不多;《寂静的春天》更多地指责现状进而贩卖焦虑;而本书作者不隔岸观火,也少有情绪带入,而是理性地幽默地在场表述,这样的形式让阅读的过程很有沉浸感,更何况行文处处显现了游子对故土家园各生命体的呵护与担当。
本书对于青少年来说,他们能够在图文并茂的书里认识泥鳅、禾花雀、布谷鸟……对于成年人来说,可能会更积极地加入自然生态保护志愿者的队伍,或者是从此爱上生态散文的阅读或写作。可以确定的是,这应该是本书题目《醒来的河流》里“醒来”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