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在东钱湖闲走,天落微雨,绿盈眼间,经过环湖北路,看见一些出游的人在坝上寻春,左手的马兰头娇翠欲滴,右手的水芹香溢扑鼻,孩童在田间嬉戏。迎着春风,不禁也想起了小时候寻野的时光。
我家在皖北,黄淮平原千里坦途,偌大的土地甚至没有一座丘陵。城里人远眺登上高楼,乡下娃只能爬树,树不仅让我们看到了远方,也送来了四季的馈赠。
春分前后,家乡乍暖还寒,田里麦苗葱绿,蔬菜在土里打盹。乡下虽不再有青黄不接之苦,但被深埋的萝卜白菜折磨了整冬的胃却总想尝下鲜,猛抬头,惊喜发现春味就在枝头。
房前屋后,河畔沟旁,有树的地方就有构树穗,像散放的村落,大如桑树,小似香椿,无论位置,总是穗满枝头。小时候,最喜这树,总是争相攀爬,惹得树下的祖母嗔怪,待采摘的穗塞满了衣服,就知道晚上多了顿美味。择、洗、焯、拌、蒸,一套流程下来,待味蕾接触到的刹那,春满人间。那天在东钱湖的路边也采摘了不少,按照祖母的做法重新做一遍,只是再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
每年五一前后,母亲总要打个电话,最后总以屋后的槐花开了收尾,这几乎成了她的心病。高中时,我的学业很差,看着村里源源不断外出的年轻人,压抑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五一的长假为我蓄谋已久的计划提供了契机,母亲也猜到我的心思,但也无能为力。
走前,母亲让我再爬一次树,槐花周期短,再不吃就要等下一年。我像只猴子蹿到树上,以摧枯拉朽之势掰断几根挂满槐花的树枝,惹得母亲心疼不已,“孩子,做事要留后手,明年还能吃啊!”她不知道的是逐渐燥热的天气裹着幽幽的槐香已经把我送到千里之外。晚上,母亲在灯下忙碌开来,捋、洗、焯,炒上鸡蛋,烙几张饼,包几盘饺子,大快朵颐。
等我到慈溪,蹬了几天缝纫机,缝制了几套衣服,望着包里带的槐花包越来越少后,才知道工厂里的味道很苦。仅半个月,我就打道回府了,依然是晚霞满天,还是槐花的味道,只是它熟透了,母亲只是淡淡地说着明年还能吃。隔年的五一,我坐在槐花树上,挎着竹篮,小心翼翼地捋起串串晶莹剔透的槐花,像抚摸着年轻的自己。十多年后,我又来到了这座城,当桂花满城飘香时,总会想起槐花香。人生的成长和际遇,谁又知道哪种香里是新生还是离别呢!
结婚选在十一,家乡有吃枣子、喝枣茶的习俗。当我们在网上选得纠结犯难时,院里古井旁那棵老枣树却结得满满当当。那天,我拉着城里的媳妇站在树下,想起它的主人我的爷奶,想起它在秋冬萧瑟间带给我的甜,想起它光秃了许久却又焕发人间,不禁泪流满面。我抬起脚,顺着它的躯干慢慢向上爬,红的透亮、青的张扬,串串低垂、颗颗饱满,躲在阳光里,缀在枝叶间,摘下一颗塞进嘴巴,香甜四溢,扔下一颗给树下的那个她,她抬起头笑容满面。等我把身上的口袋装得鼓鼓囊囊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曝晒、风干,去核的研粉,冬日的早上做几块枣糕,闲适的周末蒸一屉红枣馒头,乐在其中;有核的封藏,银耳红枣汤、小米红枣粥,自在其味。只是已过而立之年的我,每当十月风起,餐桌上再出现枣瘦削的身影时,总是不自觉想起故人,对生活也满怀着一点意外的期盼。
去年岁尾,连着几场大雪把我们困在老家,儿子却乐开了怀,南方长大的他,每年想看雪多半要路途遥遥跑去四明山,这次被雪包围的日子最长,长到我们每天都去荒林里散步,找寻白雪皑皑下的生命,瑟瑟发抖的麻雀、含苞欲放的野梅,还有像梅花样的兔脚印。有天,我们循着痕迹找到棵枯树,一抬头,簇簇木耳躲在雪里时隐时现,外部大多已经风干,根部藏着极少部分等待春日复发,像极了被母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跳了几次始终够不着,想爬树却发现已是大肚腩,儿子看出我的窘态,让我托着他去摘。我把他扛到肩上,北风吹来,稀稀落落的雪花开始飘落,站在寂静无垠的荒林里,脑中浮现出父亲年轻的背影。今晚能给他做道木耳炒蛋或木耳炒肉,就像那些年的冬天,他带着我们寻找改善伙食的野味般,令人欣喜,也有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