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而立之年的我,总是时不时回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那是一段多么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时光啊。
我是家里的老二,有个姐姐,年长我10岁,巨大的年龄差导致我们没有太多共享时光。姐姐求学在外,父母对我也不加管束,因此,我成天和村子里的一群“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说是狐朋狗友,是因为我们在一起总是干坏事。队伍里,我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但是无论男女,大家都乐意听我的,让我有一种“号令天下,唯我独尊”的气派,好不神气!
成为“孩子王”,和我的性格分不开。我从小就能言善辩、脑子活络、鬼点子又多。我讲话语速极快,邻居形容我说话像“打机关枪”似的。在父母眼里,这是“狡嘴”,是不礼貌的行为。大人说一句,我可以顶十句不换气,把他们气得哟,操起晾衣杆就追着我打。可他们哪里跑得过我,我边跑边回头挑衅:“来呀,来追我呀,你又追不上!”一溜烟儿的,我就窜到了小伙伴家。
队伍里有两三个男孩子,都比我小,算是我的“小弟”了。我指使他们在草垛里干“日照香炉生紫烟”的事儿,一把火,差点把人家整个稻草堆烧完。主人找到家里,痛斥我的恶劣行为,爸妈连连赔礼道歉,说着说着就上升到“缺少家教”这样的道德高度,眼见形势对我不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跑!可晚上得回家呀,最终还是被我妈打了一顿。打便打呗,反正打不怕,不怕打。
谁做孩子时没干点儿坏事儿呢。我们没少“偷鸡摸狗”过。春天,刚刚饱满起来的蚕豆,绿油油的,风一吹,阵阵清幽的香味直入鼻息,隔着一层豆荚子,仿佛已经窥见那一粒粒豆子,叫人馋得直流口水。放学回家,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背着书包,穿过比人还高的油菜花地,悄悄潜伏进人家的蚕豆地中,你一把我一把的,逮着一顿乱揪,不一会儿就装了半书包,然后拔腿就跑!回到家里,把蚕豆倒出来,对着父母“炫耀”成果,自然又被教训了一番。我至今还记得我妈的金句:“一个鸡蛋吃不饱,一个臭名背到老!你不知道吗?你再干这些事儿,小心我打断你的腿!”“可是,妈,我没有偷鸡蛋啊,我偷的是蚕豆!”我狡嘴。每每想起我妈被我气得头发竖起来的场景,都不禁一阵好笑。
夏天是我们最喜欢的季节,各种瓜果都熟了,正是“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乡下,家家户户都有个小菜园,种着些瓜果蔬菜。那时物质条件不好,诸如苹果啊、香蕉啊等水果是顶级奢侈品,就连西红柿都属于“轻奢”,因为它红的速度总是赶不上我们吃的速度。自家菜园的西红柿祸祸光了,就盯上了邻居家的。小时候西红柿的味道,和现在市场上的完全不一样。那种沙瓤一样的果肉,粉粉的,仔细一看,上面仿佛还有一层薄薄的白色糖霜。熟透后的西红柿,红彤彤的,比苹果更艳丽,从顶端往下撕皮,可以一撕到底。咬上一口,多汁的果肉随着舌头的搅拌,酸酸甜甜,闪电般直击味蕾,简直是人间美味!如果说西红柿是乡下孩子的“轻奢水果”,那黄瓜就是“超级平替”了。随着一声声“咔嚓”响,一根根黄瓜被我们从藤蔓上掰扯下来。要是黄瓜有神经元感知疼痛的话,我想这种“暴行”对于黄瓜一定是切肤之痛。用不着削皮,甚至都不用水洗,我们先是动作熟练地把带刺儿的黄瓜在裤子上来回摩擦两下,然后塞入嘴巴,脆生生的口感中夹着微微涩嘴的滋味,心中立即升起一股清风拂面的清凉感,好满足!说来也奇怪,总觉得别人家的东西比自家的好吃,偶尔在邻居家吃饭,能多吃好几碗,惹得邻居大婶儿打趣我:“你妈是不是不给你饭吃啊!”
然而,我们一群孩子也不总是“不务正业”,我们也有正儿八经干活的时候。说是干活,还不如说是“打工”。家乡盛产棉花,从一颗种子育苗到棉花收获,需要大量的人力。大人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刻,就是棉铃(也叫棉桃)上长虫子的那段时间。捉虫子!多么有趣!于是,家家户户的孩子们“倾巢而出”,每个人脖子上挂着个小玻璃瓶儿,跟随大人去棉花地里抓虫子。棉花植株比我们个头还高出一点儿,走在一垄一垄的棉花地里,远远望去,只见绿色的植株起起伏伏的,像是风吹后的绿浪,实则是“捉虫大军”穿梭其中。才开始,我们还饶有兴趣,经不住大人们“捉虫比赛”的诱惑,一个个极其认真负责,每一株都不放过。有的虫子藏身于棉桃的绿色萼片里,这时候要用手拨开萼片,才能发现虫子。有的虫子胆子更大,干脆把嫩嫩的棉桃咬了个洞,拖家带口住了进去。这还不够,它们还拉出一坨坨黑色颗粒的屎,可恶极了!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时候的我们,敢于徒手抓虫,硬生生把虫子从洞里“拖拽”出来,放在手掌里把玩一番,再丢进胸前的玻璃瓶里。然而,毕竟是孩子,做事情全靠兴趣,全凭好玩,没有耐心可言。不到一小时,大家就“罢工”不干了。烈日当头,不透风的棉花地里,又闷又热,哪能忍受。大人们见状,又使出绝招——“糖衣炮弹”——付工钱!一条虫子一分钱!赤裸裸的金钱诱惑,简单粗暴却极其有效。很快,我们的玻璃瓶里就装满了一条条蠕动的棉铃虫。至于这些被捕的虫子如何处理,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据说手段极其残忍,有的是“溺水而亡”,有的是“大火焚身”,还有的是“五马分尸”。之后,大人们兑现承诺,纷纷付了工钱。我们拿着皱巴巴的钞票,争先恐后跑到村里唯一一家小卖部,买了冰棍儿。大家一字排开,坐在马路牙子上,享受着劳动成果,美滋滋,甜丝丝!
冰棍儿固然好吃,但是零花钱不常有。于是,熊孩子们又摸索出了许多“赚钱”的方法。钓龙虾卖钱就是“发家致富”的捷径之一。暑假期间,大人们都忙着“双抢”(中国南方农村在夏天进行的一种农业活动,主要指的是抢收早稻和抢种晚稻)而无法顾及到我们,于是一群孩子呼朋引伴,相约在每日傍晚钓龙虾。钓龙虾不像钓鱼,分什么台钓和路亚,它简单极了——只需要一根棍子(往往是水边就地取材的芦苇秆),在一头绑上一根线(往往是偷拿的家里的毛线),然后挖一些蚯蚓,放在柴火灶产生的地灰里滚一滚,蚯蚓立马就气绝而亡,最后将其系在毛线的尾端,这样一根钓竿就做成了。提上水桶,钓虾小分队出发了。
钓龙虾的技巧之一,是地点的选择。俗话说“水清则无鱼”,钓龙虾也一样。避开那些水质特好的水塘,我们专门挑选那种长满野草,有蛇出没的废弃水渠水沟。钓龙虾不需要打窝,只需要看中一个位置,把绑着蚯蚓的钓竿往水里一放,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和观察。观察什么呢?钓虾是不需要浮标的,秘诀就是观察毛线什么时候变得直直的,那绝对是龙虾上钩了。龙虾动作很大,闻着诱饵的味道过来,两个大钳子不断拉扯蚯蚓,毛线被扯得又紧又直。此时,轻轻地提起钓竿,上演一场颇有技术含量的“拔河比赛”——龙虾在那头拉,我们在这头拉。这个力度把控很有讲究,要是用力过猛,龙虾受惊就会弃饵而逃,甚至有些龙虾大将,直接把绳子扯断,夹着诱饵跑了。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一手拿着钓竿慢慢把龙虾往水面拖,一手持着抄网,当龙虾夹着诱饵缓缓露出水面时,立马抄网舀过去——稳准狠!这样龙虾就无处可逃了。不一会儿功夫,水桶里就横七竖八爬着好多龙虾,一个个横行霸道,张牙舞爪。并不是所有龙虾都可以卖个好价钱,龙虾贩子只收那种“大红袍”——钳子越大越红的说明资历越老,越受欢迎。然而,也不是所有老龙虾都有着红色钳子,有一些的钳子估计是意外情况断掉了,刚刚长出一副新的,还非常稚嫩。这种卖不出去的龙虾,就被我们的父母做出一道道好菜,端上饭桌,全家大快朵颐!
第二个“赚钱”的途径就是找知了壳(学名蝉蜕)。比起钓龙虾,这个更考验体力和耐心。知了壳一般藏在柑橘树和柚子树的叶子背后,不注意的话很难看到,因此,得花些时间不断搜寻,往往忙上十天半个月,也弄不到多少。不过,因为它宝贵的药用价值,这玩意儿一斤就能卖个好价钱。话又说回来,收集到一斤何等艰难!但对于贪玩又贪吃我们来说,其乐无穷,乐此不疲。
童年的趣事啊,多得像碧天里的星星,数也数不清,每当回忆起来,感觉距离我那么远,又那么近。
我像放纪录片一样,给儿子讲述我孩提时代各种好玩的事儿,当然也适度地对做过的“坏事”做一些“自我批评”。我讲得唾沫横飞,绘声绘色,他听得身临其境,如痴如醉。只可惜,他们这一代人,再也体会不到那些乐趣了。我们做孩子时那些唾手可得的快乐,对于我们的孩子,却成了奇闻轶事,甚至天方夜谭。而曾经听故事的我们,如今也成了讲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