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三江月

新朋友

□原杰

退休后,我便爱与草树相处,甚至已爱到如生活中无可替代朋友之程度。尽管它们不会走路,可你感觉它们在灵动飞翔;它们不会说话、更不懂用QQ、微信,但你感觉它们能理解、贴心,善解人意。

诚然,爱树似友自古有之。众所周知,东晋诗人陶渊明平生便最爱植柳。他辞官后不仅在隐居的田园水边遍栽柳树,还特意于堂前种下五棵鹅黄柳,自号“五柳先生”。其他如杜甫、白居易、柳宗元、苏轼等也都爱种树,与树交友,并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而本人爱树有一些特殊原因:因家在公园旁边,有条件与树接触;刚好退休,不好意思再到单位晃来晃去,有时间了解树;个性不喜热闹而思清静,有心情与树默视……

这些新朋友似曾相识——童年上山打柴、拗笋时曾相处过。譬如那松树,春天会有成群的女子上山来扑打松球,新鲜的粉黄花粉飘粘到我们的身上;那细高的黄檀,使人想起《诗经·伐檀》里的诗句“砍砍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坚硬的它是古人用来做车轱辘的;那沙朴树老沉持重,木荷树亭亭玉立,大叶青冈与小叶青冈树则总是青翠年轻……令人印象最深的当为色彩斑斓之秋枫。记得有一年深秋,我爬上高高的枫树梢砍枝丫(当烧饭的柴禾),一阵大风吹来,脚没踩住枝丫一下子腾空,人挂在树梢上来回晃动。好在枫树韧性好,弯曲却不易折断,但人已吓得大呼小叫,至今心有余悸。

而观察树木是一件蛮有意思的事。那些高龄的树木,像屹立在某种名望中,而另一些佝偻的树肯定有一些不幸的故事……具体来说,高大的枫树独立在树林边上,鹤立鸡群,有一种孤芳自赏的味道;成片的松树个头差不多,像是一个班的同学挤在一起窃窃私语;檫树喜欢特立独行,年年开出早春第一批最热烈也最娇艳的黄花,却少有人点赞;木荷、青冈大多从一个大树桩抽生出来,属于亲密无间的一家子;沙朴树突兀斑驳,神态苍老,让人体味它们经历的风霜雨雪;至于矮小的尖雀树(也可归为柴草一类),偶尔得到一点从大树冠漏下的阳光,便会左右摇摆、笑逐颜开——它们应为树林中的小人物,让人心生爱怜。

时间一久,你会看懂树的表情,觉察它们的喜怒哀乐,甚至会感到树也在说话、注视……清风徐来,树枝晃动,叶子窸窸窣窣,不是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吗?一只鸟在枝叶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分不清是在自言自语,还是与树交流、询问,甚或在悄悄告知害虫的藏身之处?而当黄叶飘飘洒洒、无数松塔滴答落地时,松树却沉默无语,可是在沉思早生华发、生命苦短?

春天,光秃秃的树枝萌出一点点芽苞,抽出一缕缕鹅黄,爆开一朵朵花蕾,林间到处洋溢着清香与喜悦。夏天,树们枝叶繁茂,一心一意向上长,力争更多的阳光与空间,到处充满竞争与活力。秋天,万类霜天竞自由,树努力展示一年奋斗的成果——或硕果累累或流光溢彩,壮丽动人。冬天,万物萧瑟,一片沉寂,看不到竞争,看不到热烈,看不到意气风发,可落叶堆积,心中自有温暖。

日久生情,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开始默默关心起树来,能及时发现它们的变化与问题。看,这棵树这么早便开始发黄、落叶,那棵树被大风吹折,裸露新鲜的伤疤,还有一棵树突然靠在了另一棵树的身上,根从泥地暴出。至于被藤缠到快窒息的那棵,却不好伸手帮扶,因为它们是冤家,有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树死藤生缠到老,藤死树生死亦缠”(见客家民歌《世上哪有树缠藤》)……到最后,就像日常挚友之间一样,人愿意为树挺身而出,两肋插刀。

说的是公园山顶上有一棵合抱粗尖雀树,它的六条分叉中有两条已枯死,另四条也萎靡不振。我发现主要问题是水土流失,根系全暴露在外面,加上周边浇注水泥地,急需松地、培土。想想一旁的亭子已有近百年历史。照常理,造亭子时,如果旁边是小野树,那一般便会砍去。也就是说,这棵树至少已有百十年寿命。尖雀树虽不名贵,但长到合抱大却也少见,值得好好保护。我一边抚摸斑驳苍黑的树干,一边轻声安慰道:“朋友,你要挺住,我这就去找公园负责人反映,让他赶快叫人来砌花坛,再培土施肥……”

2024-02-22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42082.html 1 3 新朋友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