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廖惠兰
人物名片
张珂,重庆大学硕士生导师、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
曾担任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春节联欢晚会策划、东南卫视春晚总编剧,代表作包括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电影《我和我的祖国》、《金刚川》、《革命者》、《志愿军》三部曲等,作品曾获飞天奖、白玉兰奖、金鸡奖最佳影片等奖项。
核心观点
■主旋律题材创作的核心在于“人的叙事”——用平民视角折射时代洪流,让历史真相通过个体命运,照进当代人心
■创作历史题材需坚持“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在严谨考据的基础上,寻找历史与当代观众的情感连接点
■中国故事的国际传播,要以共通价值观为基础。除了传递中国的历史和文化,还要体现跨越国界和文化的情感,如对和平的渴望、对亲情的珍视、对正义的追求等等
■宁波既有“山美水美”的自然禀赋,也有“好吃”的市井烟火,其深厚的文化底蕴与影视产业基础,为地域文艺创作提供了肥沃土壤
■地方文化创作要打破“地方视角”,需挖掘题材的“当下性”,无论历史传说、非遗技艺还是地域符号,要提炼出穿越时空的共通情感与现实价值,方能突破地域局限,打动更多受众
“电影不是纯娱乐产品,它与观众广泛接触,在我看来,它还承载着记录历史、传播精神的社会责任。”今年暑期档,《南京照相馆》以独特的平民视角、克制的艺术表达,刷新了中国影史暑期档历史片票房纪录。
这部票房与口碑双丰收的作品,不仅让观众在影院中重温历史的同时热泪盈眶,更引发了全社会对历史记忆与文艺创作使命的深度思考。
近日,张珂在宁波与本报记者畅谈《南京照相馆》创作的幕后故事、对重大历史题材的创作思考,以及他与宁波的特别缘分。
主旋律题材创作的核心在于“人的叙事”
记者:从《我和我的祖国》《志愿军》到《南京照相馆》,您创作了大量优秀的主旋律题材作品,这类题材作品是如何在尊重历史事实的基础上进行艺术改编的?您是如何走上电影编剧之路的?
张珂:“大事不虚,小事不拘”,这是我创作历史题材的核心原则。“大事不虚”,就是关键的历史事件、时间、人物关系不能篡改,比如《南京照相馆》中照片作为罪证的背景、南京沦陷的时间线,都是严格按照史料来的;“小事不拘”,则是在细节上进行艺术加工,让人物更鲜活、情节更生动。
在筹备《南京照相馆》之前,我们团队深入研究了大量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资料,从中文、英文、日文的文献档案,到数以万计的历史照片、影像纪录片,研读的文字量近千万。当我们沉浸在这些厚重的史料中时,一种强烈的感受油然而生:以往关于这段历史的创作,多聚焦宏大的战争场面或英雄人物的壮举,而那些在战火中挣扎求生的普通百姓,他们的故事同样值得被看见。
与《我和我的祖国》《志愿军》相比,《南京照相馆》最大的不同在于“视角下沉”。在之前的作品里,有科研人员、战士、革命者等带有“特殊身份”的角色,而这部电影的主角,是最平凡的普通人:照相馆老板老金、店员林毓秀、学徒苏柳昌……他们一开始的愿望很简单——在乱世中活下去,但当他们偶然发现日军暴行的照片时,通过内心的挣扎与选择,让“平凡”升华为“伟大”。我始终觉得,“平民史诗”更能打动当代观众,比宏大叙事更有力量。我们希望观众看完电影后,能静下心来思考:这段历史告诉我们什么?今天的和平来之不易,我们该如何守护?这才是历史题材作品应有的价值。
我的成长环境为我埋下了“历史与创作”的种子。我的父亲是研究中国现代史的教授,母亲是图书馆馆员,我读的书很杂,但最多的还是历史专著。这种氛围让我对“过去的事”充满好奇,也养成了严谨的思维习惯——创作历史题材时,我总会先把史料“吃透”。
邹静之先生是我进入影视行业的引路人。2006年我考取重庆大学电影学硕士,师从邹先生学习电影剧作,那段时光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先生没有直接教我怎么写剧本,而是给我推荐《江湖丛谈》《银元时代生活史》这类记录市井生活的书籍,他说:“生活是最好的创作来源,要成为杂家,才能写出有烟火气的故事。”对我来说,把一个“没有的东西”用笔创造出来,那种快乐是任何事情都替代不了的。我在6年时间里写了7部电影剧本,这种爆发式创作是积累的必然。如果没有之前对历史题材的深耕,这些机会,我可能也很难抓住。
让主旋律电影成为世界读懂中国的窗口
记者:您专注于主旋律电影的创作,是否会遇到创作瓶颈?如何进行突破?如何让中国主旋律电影更好地走向世界?
张珂:在我看来,主旋律电影有三个重要的使命:一是“记录历史”,用影像的方式保存国家和民族的记忆,让后代能通过电影了解过去;二是“传递精神”,把爱国主义、集体主义、英雄主义的精神传承下去,让观众在感动中获得力量;三是“连接世界”,向国际社会讲好中国故事,让世界读懂中国的历史、文化和价值观。
主旋律电影不仅要传递中国的历史和文化,还要挖掘人类共通的情感——比如对和平的渴望、对亲情的珍视、对正义的追求。这些情感是跨越国界和文化的,也是让主旋律电影走向世界的桥梁。
创作瓶颈肯定会有,对我来说最关心的问题是“如何让历史人物与当代观众共情”。毕竟历史与现实之间有时间差,观众可能会觉得过去的事离自己很远。我的突破方式一是“回到史料中”,每当写不下去时,我就会重新翻阅历史资料,看那些老照片、幸存者的口述记录,多看几遍,就会有新的启发和灵感;二是“倾听观众的声音”,我平时喜欢在B站看弹幕,在抖音、快手上看观众对影视作品的评论。这些声音很真实,能让我知道观众喜欢什么、在意什么。我认为,好的作品是创作者与观众共同完成的。
我与宁波的缘分早就开始了
记者:听说您跟宁波有着特别的缘分,能跟我们分享吗?请形容您眼里的宁波?
张珂:这是我第一次来宁波。宁波给我一种“反差感”——既有江南水乡的温婉,又有海港城市的开阔;既有深厚的历史底蕴,又有蓬勃的现代活力。
“山美水美”是我对宁波的第一印象。这次我去了奉化溪口采风,天特别蓝,云特别白,满山的树木郁郁葱葱,眺望远处,就像一幅绿水青山的水墨画,这种自然之美,让人心旷神怡。
“好吃”是我对宁波的味觉记忆。我这次去了几家很接地气的宁波菜馆子,吃到了很多特色美食:“十八斩”让我印象最深刻,我平时不太爱吃螃蟹,但这个生螃蟹调味很独特,果冻一般的口感很特别;宁波汤圆更是名不虚传,能尝到馅里面的猪油味,香甜不腻,一口下去满是幸福感;还有海苔米馒头,带着海苔的清香,我一口气吃了两个。这些美食里藏着宁波的市井烟火气,我觉得非常好。
虽然是第一次踏上宁波的土地,但我与宁波的缘分早就开始了——2020年9月,我认识了宁波志愿者孙嘉怿。当时,第七批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其中有一位叫梁佰有的烈士,我们通过志愿活动找到了他的家人,遗憾的是烈士生前没能留下照片。为了给梁佰有烈士画像,我在网上结识了宁波市海曙区志愿者协会副秘书长孙嘉怿。
今年8月,我刷到孙嘉怿在微信朋友圈的提议:用一顿饭钱来买《南京照相馆》的电影票,送给宁波的外来务工人员子女。我看到后立刻响应,最后我们一起包下了一整场电影,有117个孩子来观看影片。活动当天,宁波的好友帮忙张罗,宁波籍导演张弛记录下整个过程,宁波电影集团还提供了免费的场地支持。看着孩子们认真观影的样子,我特别感动——不管是做志愿活动,还是做电影,我们都在做同一件事:让更多人记住历史。如果有机会,我也希望能把梁佰有烈士的故事拍成电影,让他的故事被更多人记住。
以“当下性”挖掘
地域文化的共通价值
记者:您认为地方文艺创作,应如何突破地域限制,更好地挖掘地域文化的价值并使其传播更广?
张珂:现在很多地方做文艺创作,习惯性地把传说、特产、名人拿出来“摆一摆”,观众看完后印象不深,效果自然有限。地方文艺创作的关键在于找到题材的“当下性”——无论历史传说、非遗技艺还是地域文化符号,唯有提炼出穿越时空的共通情感与现实价值,才能让作品既扎根本土,又打动人心。
这也就需要创作者沉下去“吃透”地方文化与精神内核,再“跳出来”以更广阔视角挖掘价值,最终通过创新形式让地方文化从“少数人研究”变为“多数人热爱”。这些地方文化就不再是地方性的,而是世界性的,作品也能真正实现扎根本土,走向全国,打动世界。
比如我家乡的著名诗人白居易的《琵琶行》,千年后我们仍被它感动,不是因为我们有多了解唐代的音乐制度,也不是有多想学习弹琵琶,而是因为诗中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感,是每个时代的人都可能经历的。地方创作也要找到这种古今共鸣的情绪连接点。比如传播宁波的商帮文化,不能只讲宁波籍企业家如何经商致富、闯荡海外,而是要挖掘他们诚信经营、抱团取暖、回馈桑梓的精神,并联系当代人关注的企业家责任、同乡情谊、乡愁与家国情怀,要让这种精神能指导现实。
在我看来,寻找“当下性”,需聚焦三大核心维度:一是“情感共鸣”,挖掘地域文化中与当代人相通的情感内核,如乡愁、理想、坚守等;二是“现实关联”,绑定时代议题,如生态保护、开放发展、文化自信等,让地方文化赋能现实;三是“年轻视角”,年轻人习惯用短视频、网剧、互动游戏、沉浸式体验等方式获取信息,创作也要适应这种审美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