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浑之气 磅礴之势

——读沙孟海书法中的“霸悍”气

沙孟海(1900年—1992年),原名沙文若,字孟海,号沙邨、兰沙、石荒。现代书法大师、金石学家、文史学家及艺术教育家。曾任中国书协副主席,西泠印社社长等。其书真力弥漫,吐气如虹,有“海内榜书,沙翁第一”美誉。

沙孟海行草书《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沙孟海行草书《丁敬论印诗》

沙孟海行草书鲁迅诗句

方向前

“一味霸悍”是余任天先生受潘天寿之约所刻的一方闲章,这也是潘天寿绘画的美学理念。“霸悍”并非霸道狂妄,在潘天寿先生眼里,中国书画既要有民族气魄,也要有正大气象,作品中有一种雄壮之美,力量之美。沙孟海与潘天寿都是宁波人,是20世纪屈指可数的书画泰斗。每每读到沙孟海先生的书作时,感觉到其字里行间似乎也有一股特别的气息,他的书法运笔沉着厚重,气势豪迈雄浑,与潘天寿书画在精神、风格上相通,作品中充满“霸悍”之气。在20世纪书法史上,沙孟海书法具有独特的地位,其书法以雄浑厚重取胜,这种颇具力量感的书法,被行内称为“沙体”。

明丰坊《书诀》有云:“古人论诗之妙,必曰‘沉着痛快’。惟书亦然,沉着而不痛快,则肥浊而风韵不足;痛快而不沉着,则潦草而法度荡然。”丰坊在这里说的“沉着痛快”主要指书法线条。沙老书法中的“霸悍”,我们先从书家的线条说起。记得沙老弟子王冬龄先生曾在一次学术报告中说,书法是线条艺术,书家一生必须重视对线条的锤炼。线质好坏直接影响一件作品的成败。书法线质跟书家审美、取法有直接关系。沙孟海在《我的学书经历和体会》中讲到学书师承、取法与审美取向,早年为求得“藏拙”,专学篆书;后来对梁启超、黄道周、钱太希书法“方笔”的偏爱;对沈曾植书法方笔翻转、诡变多姿的深悟;同时,青年时期还向吴昌硕、康有为诸前辈的访谒请教。沙老说过“我特别注意骨法用笔,注意气魄”,可见他十分重视线条质感,取法上也偏向碑派书法的厚重与雄壮。

沙老晚年作品《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此作线条较为粗壮,用笔厚重,墨色变化丰富,尤其善用侧锋、飞白,与浓重、粗壮的线条浑然一体,笔画间亦连亦断,一气呵成,整个作品大气磅礴。沙老早年书法较秀气些,用笔以中锋为主,少侧锋与飞白,取法《集王圣教序》《郑文公碑》及《张猛龙碑》较多,中年后,随着书家学养日渐丰厚,阅历渐次拓展,审美也出现变化,即从以前“尚韵”的审美追求,慢慢转变为对北碑“尚势”的重视。线条由早年秀美、瘦劲,至中晚年变为粗壮、厚重,尤其晚年行草运笔随意率真,线条中侧互用,墨色浓淡枯燥变化,“霸悍”之气跃然纸上,形成了雄浑大气,磅礴劲健的“沙体”。

落墨处为黑,着眼处在白。书法之“留白”也叫“布白”,作品“白”之多少,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作品气息与格调。白多者疏朗、灵动,墨多者雄浑、厚重,书画同理。八大、弘一、启功,他们的书法有相同之处,即“留白”较多,作品有空灵、淡逸之美,笔墨间还流露出“禅意”。“当代草圣”林散之与沙孟海都是二十世纪书法大家,二者审美内涵各有特点,风格迥异。林老善于墨法,还喜“留白”,作品苍茫、空阔,字里行间流露出禅意,作品格调很高。沙老书法有“黑、密、厚、重”的特点,作品中“黑”多于“白”,有浑厚的气势与力量,给赏读者带来了很强的视觉冲击。“精美出于挥毫,巧妙在于布白”,“沙体”作品布局字距较为紧密,字的分间布白也有独特之处,每个字笔画之间空白少,笔画内在紧密,个别字甚至“密不透风”,这种字法特点也给人厚重感。沙老作品以“黑”统领全篇,厚重的线条,浓重的墨色,“雄壮之美”跃然纸上,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气魄。

清笪重光认为,“光之通明在分布,行间之茂密在流贯,形势之错落在奇正”。书法中的“势”有笔势、气势、态势。“势”即形态、气象。“形势”指字之态势、笔势乃至气势格局,“气势生乎流便,精魄出于锋芒”,古人论书,以势为先,形从势出,点画之势,变化无穷,偃、仰、侧、斜、正、大、小、长、短、远、近,均须高低有趣,远近相宜,疏密相和,方圆周到,变化迷离。沙老书法运笔重实,但行笔却十分轻松,尤其笔画之间,字与字之间做到起承转合、递相映带。我们平时写字时感到,用笔下按,行笔难度会增加,反之,毛笔提得越多,行笔更轻松自如,“沙体”粗壮厚重的线条能信手拈来,行笔自如,笔势连贯,或形断意连,或笔笔照应、字字相连。“沙体”每个字态势不仅连贯,而且有向右上倾斜的态势,“昂首挺胸”,雄健伟岸。这种审美表达,充分流露出作品内在的雄壮、霸悍之美。

清梁同书《频罗庵论书》指出:“写字要有气,气须从熟得来。有气则自有势,大小长短,高下欹正,随笔所至,自然贯注成一片段,却著不得丝毫摆布,熟后自知。”沙老书法之气势属雄健奔放,沉静茂密,激越顿挫,具不可遏阻之势。创作于1983年的行草《丁敬论印诗》,行笔重实,运笔轻松,墨色丰富,作品有“排山倒海”之气势。沙老亦擅榜书,榜书并非“大”就有气势,沙老写的“龙”字,最具代表性,书家以特制的毛笔,空中迅捷落笔写“点”,墨汁飞溅,“龙”字左边结构行笔较慢,浓墨而字形紧结,右部运笔快速,字形开张,最后一笔“点”画以重笔隶意向右捺出,此字线质、结字、墨色、速度均变化多端,字态厚重而又灵动,气势非凡,充满正大气象。

“沙体”这种重“势”求“雄”的特点,与书家的书写工具有密切的关系,明周显宗《感寓录》说:“古人有云善书者不择笔,此亦未为通论,或指写行书草书言之也。若夫楷书、篆书、隶书,其笔各有所宜用,不可不择也。”周显宗认为,除行、草书外,其他书体与工具关系很大。其实,行、草书跟工具关系也很密切,林散之行草书喜用长锋羊毫,故书法线条如万岁枯藤,空灵轻如,而沙老喜用极短的笔锋,写大字笔锋压得很低,线条粗壮厚重,但又不失轻松自由,这种特殊的短锋笔,是产生沙体“霸悍”之气的物质条件。

方向前 供图

2024-10-21 ——读沙孟海书法中的“霸悍”气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180042.html 1 3 雄浑之气 磅礴之势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