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丹文
巴黎奥运会已然落幕,就我的个人观感而言,这届奥运会在传播方面是非常成功的。以往几届开幕式,特别是冗长的运动员入场式,在电视机前的我,几乎昏昏欲睡。而这次,我却精神抖擞,目光“沉浸”于流动的塞纳河上,又像是看一部新浪潮电影,想找寻内在涵义,甚至拿出科林·琼斯的《巴黎传》“恶补”背景知识。
那天凌晨,我在朋友圈写道:“整个城市的天空、河流、街道、建筑、地铁甚至下水道,都成为奥运开幕的表演场景……通过事先录制的短视频串联,即时场景得到了连贯强化。”
不仅塞纳河上的表演,如流动播放的文化视觉“盛宴”;历史与时尚文化的植入,法兰西民族也讲述了他们自己的故事;击剑、沙排等项目分别在大皇宫和埃菲尔铁塔下举行,历史与当代因此交相辉映……可以这么说,通过场景的再现、重构与再造,巴黎奥运会的传播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更暗合了当下时代的传播法则。奥运会从单纯的体育场中举行,变为置身于城市的巨大场景之中,个人认为,已成这届奥运会留下的最大文化遗产。
所谓场景,最早出自戏剧和电影的术语,指的是场面或情景。在社交媒体时代,它包括可见之景、可感之境以及可立之地。有学者认为,场景传播已成为继内容、形式、社交之后媒体的另一种核心要素。
在传播中,场景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重要?场景传播,其实得益于网络时代传播方式的改变特别是信息技术的进步。比如,当几乎人人拥有手机的时代来临之时,我们一下子解决了最基本的、一开始分开的两种功能的整合,那就是:说话和走路。
前段时间最火的自媒体场景传播,来自一位外国旅游博主。他和妹妹登上长城时用中文说的一段话,火遍全网:
A:妹妹来长城,长城美不美?
B:美。
A:长城city不city?
B:不city啊。
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短视频,在长城行走的场景中,传播了中国的大好河山和深厚的历史文化。由于中国过境免签政策的扩大实施,“city不city”这个短视频让外国游客纷至沓来,也吸引国外的年轻人争相模仿。他们穿行于中国的城市街头、名山大川,拍摄转发的短视频,起到了一般性的中国文化海外传播所不能达到的效果。
其实,在宁波,这几年引起广泛关注的文旅活动和事件,都与场景传播有关。北仑区依托梅山湾、红桥等场景,连续三年举行“观涌”海上音乐会,让乐迷获得了不一样的户外音乐“在地感”。今年5月,天一阁·月湖景区成功再现了宋代“宰相嫁女”的场景,成为近几年唯一穿行在宁波主城区的古装婚庆巡游。短短几天,自媒体传播量就超过30万。而今年6月举行的“第十届阿拉非遗汇”系列活动的开幕式上,iPN渔轮厂漫天铁花璀璨:在工业遗产改建而成的时尚潮流创意之地,梅山舞狮、澥浦船鼓、水火流星、高跷醉济公、响器木偶等传统非遗项目一一登台亮相。据统计,在官媒、自媒体传播的双重发酵下,流量爆棚:4天总曝光量破1亿,连续4天荣登微博、抖音、小红书同城榜第一名……
在场景传播中,活动参与者获得了沉浸式的体验,更有共情的绵延,场景的背后正是共同的记忆。去年腊月廿九夜,月湖南区天空上演“龙飞凤舞”,引得大批市民围观,人山人海。万人空巷的背后是佳节临近,人们借辰龙腾空,彩凤起舞,在仰望夜空的仪式感中,祝福来年更加美好。同样,去年年底开市的“城隍夜市”之所以持续火爆,也是因为它满足了宁波府城隍在人们心中祈福的想象,同时,以沉浸式“古风”的赶集场景,让人们重回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烟火气十足的城隍庙。至少我去逛“城隍夜市”,首先想到的是,还有没有“油炸鹌鹑”这道小时候渴望的美食?
所以,场景的背后其实是故事,是人们共同的情感与记忆。在场景传播中,参与者既是场景中的人,更是场景的传播者。如同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刘宏所说,新媒体下的场景可以说无所不在,场景变成了人人可以携带、可以转播、可以转发的故事。场景引发了传播的链式裂变,其影响力自然巨大。
再回到巴黎奥运会的开幕式:当我在电视机前观看运动员们乘着游船行进在塞纳河上,而船上欢呼雀跃的他们,大都拿着手机拍摄岸上的盛况,此时,他们是这幕大型奥运情景剧中的角色,也是观者,抑或传播者?应该三者兼而有之。这让我想起了卞之琳的一首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有时,场景传播确实是一个梦,因为它有着不确定性。巴黎奥运会在塞纳河上最梦幻且不可复制的场景,我个人认为是歌手在小舟上演唱约翰·列侬的名曲《Imagine》:雨水在画面上不经意出现的光晕水影与钢琴上烈焰的交织,而小船随镜头运动似乎在不停地旋转。歌手就是在这样水与火洗礼的场景中,演唱并“想象”一个没有战争、没有国界的理想世界——这难道不是我们当下这个动荡世界最深刻却动人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