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漏

应敏明

鄞州区兴宁路金钟茶城古玩早市。 (应敏明 摄)

一件古玩以超乎想象便宜的价格买下来,这叫捡漏。古玩行里捡漏的故事满天飞,一个故事被放大着、改变着,给人的错觉是处处有漏可捡。但真实情况是,古玩捡漏是非常小概率的事。

我收藏古玩近三十年了,吃过亏,上过当,但还算幸运,早年捡到过漏。比如,20世纪90年代中期,曾遇到同样纹饰的一对永乐碗:一只永乐暗刻云凤甜白碗和一只永乐云凤青花碗,两只碗尺寸一样,碗口直径16.5厘米,高7.2厘米。甜白碗的白色看上去有点白糖那种甜甜的感觉,青花碗的青花沁入瓷骨铁锈斑耀眼,虽然是名品,但卖家要价平和。

可能是因为少见,当时许多行内人说是新仿品,那时我也不太懂,但觉得它有旧熟之美,就向卖家押上钱,拿着碗去上海,请在上海中福古玩城开店的香港古玩商马先生掌掌眼。马先生算是我的古玩师傅,当年刚过五旬,嗜鼻烟,讲话慢声细语,性情不温不火,有旧古玩商人的面貌。他十几岁就在香港古玩店学生意,眼力好。这对碗他一上手,极仔细地看了一番,便面露喜色说,难得,难得,这是“开门”的永乐本年官窑碗。后来这两只碗,一只让给马先生了,另一只至今仍是我瓷器收藏中的“压箱宝”。

这个例子,我说的是捡漏,表达的是知识和技术储备的重要性,捡漏的机会是给识货的人留着的。

捡漏除了要识货,还要有物缘。冥冥之中,人和器物是有缘分的,你在找它,它也在等你。我自认物缘不错。也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一次,我去“跑地皮”,以不高的价格从宁波一户人家收来四箱清代名人字画,有何绍基、翁同龢、王文治、杨守敬、陆润庠、袁寒云、经亨颐等“大名头”,都是原装原裱,轴头贴有荣宝斋的价格标签,古意盎然。

还有一只红木匣子装着的钧瓷梅瓶,这梅瓶,高23厘米,浅蓝,小口,美女肩,真乃风姿绰约一尤物。当时,我知道是古物,但不知是宋元明哪个时代,如果是宋钧瓷,那就了不得了。收藏界传:纵有万贯家财,不如宋钧一片。可见宋代钧窑的金贵。

说来也巧,买回来不久,正逢马未都先生在收藏家何晓道先生的艺术馆宁海东园,我就把红木匣子装的钧瓷梅瓶拿去请马先生给看看。寒暄几句后,马先生上手看了一下,说,这是明代钧瓷,现在值几万元钱,在民国时倒可换十只晚清官窑碗。印象中的马先生小眼睛,言谈机智幽默,不同凡响。

当年,我还低价买进一张潘天寿先生早期的花鸟画,四尺条幅,一株梅花,枝头上有只鸟,右上方题有16个字,可惜的是落款被撕掉了。为了鉴别真伪,我送到上海田林路收藏鉴赏家童衍方先生家,请童先生鉴定。童先生厉害,打开卷面看了三分之一,就兴奋地说,这是潘先生的真迹,随后欣赏了全貌,并为此题跋:此画乃潘天寿先生早期的精妙之作,云云。这也是我首次去童先生家,记得童先生客厅的横披是伊秉绶的字,隶书:月华洞庭水,兰气潇湘烟。厅内还挂着金农和吴昌硕的对子。

今天想想还真是有点可惜,当年我不太识货,加上资金单薄,有些还留着,有些散去了,有些被人捡漏去,包括那些字画。不过,聚散皆是缘。

不可否认,捡漏在古玩界是客观存在的,知识的漏,缘分的漏,时间的漏(早年古玩便宜现在都涨得很高了),等等,但我反对抱着捡漏的心态玩古玩。一天到晚想着今天买到宋代汝窑,明天收到元青花,后天来把明代黄花梨椅子,这是自欺又欺人,是很可悲的。捡漏和“吃药”(买到假货)还有着因果循环的关系,老是想捡漏那就一定会“吃药”。成熟的收藏家不会有这种心态。捡漏还是个有人欢喜有人愁的事,隐含着一定的道德风险。不过,古玩没漏子,这古玩江湖就会少些神秘感。

今天,信息极为发达,捡漏的机会就更少了,甚至可谓“天下无漏”。举个例子,去年底,我一位常年在欧洲淘宝的古玩朋友跟我说,他在英国偏僻小镇的一个小拍预展上,看见一件雍正仿宣德青花牵牛花倭角瓶,底款是大清雍正年制,底价两万英镑。他说得有点兴奋,也期待能捡个漏。哪知,不久他告诉我,这瓶子拍了69.4万英镑,他举到35万英镑放弃了,言语中满是沮丧。其实,这是常态,今天无论大拍小拍,就算是无底价的拍品,只要东西好,都有可能拍个好价格。

人生能收藏是件美事,但收藏家更多看到的应该不是钱,而是享受收藏古玩这种生活方式和古物背后的文化魅力,这才是收藏真正的意义所在。

2024-04-29 应敏明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150103.html 1 3 捡漏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