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养简葬,以身亲土

缪金星

清明时节,枝头绿芽,花间新蕊,万物生长,生机盎然,故“清明”一词原是清新明丽之意。千百年来,国人将其作为祭祖扫墓的节日,政府又规定了清明的假期,该是对这一传统文化的认同,是对自然与生命的崇尚。

华夏文明以仁义孝道为本,生而有养,死而有葬,原也合乎人情。但以厚葬示孝,甚至活着不孝,死了装出排场,就不可取了。历史上,厚葬之风大多出于帝王贵胄。那年我去西安参观秦始皇陵时,见那边出土的陪葬俑多达万件,造型逼真,规格恢宏。据说兵马俑只不过是秦始皇陵的一小部分,《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即位之初,就着手修建骊山陵墓,动员七十多万人力,“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藏满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让人瞠目结舌。

我还去过位于长沙的湖南省博物馆,在马王堆汉墓展馆里,且不说古墓中出土的百余件文物以及它们的研究价值,那具千年女尸够让人心生不安。想当年下葬时何等风光气派,费尽心思,散去万金,如今竟被后人挖了当作展品,只裹着一块白布,连内脏也被剖出来装在玻璃瓶里,这难道会是主人的初衷吗?

国人不但崇尚厚葬,丧葬排场也极为讲究,《汉书·袁盎传》里有这样一段故事:汉景帝时,洛阳有个叫剧孟的赌徒,他母亲死了,参加送葬的人所乘的车有一千余辆,队伍庞大,浩浩荡荡。当时任楚王相的袁盎就与剧孟交了朋友,有人不以为然,对袁盎说,剧孟只是个赌徒,同他交友有失身份。袁盎却说,剧孟虽是赌徒,但他母亲出殡有那么多的人去送葬,可见其人不简单。这样说来,连送葬出殡的排场,也是一种哀荣。

好在有追逐厚葬的,一定也有鄙视这种陋俗的。汉武帝时,一个叫杨贵的人,家有千金,厚自奉养,生活上无所不至,但对死后丧葬之事却另有一番见解。他病危时嘱咐儿子,死后实行裸葬,办法是把尸体装在布囊里,到入土时,从脚下抽出布囊,“以身亲土”。他的儿子不敢违抗父命,但又怕遭人指责,就请父亲的好朋友去劝说他。可杨贵主意已定,还写了篇颇有名气的《报祁侯缯它书》,坚持以“裸葬矫世”。信上说厚葬无益于死者,而俗人竞相攀比,浪费财币,腐之地下。“或乃今日入而明日发,此真与暴骸于中野何异!”

这个杨贵,还真认识到了厚葬的两大害处:一是浪费钱财奢靡攀比;二是厚葬引发盗墓,致使先人遗骸遭毁,这与不葬而把尸体扔在野外又有什么不同呢!不仅如此,杨贵还进一步说明裸葬的好处:人是自然的造化,死后返回自然,裸葬使身体与土壤直接接触,可以“返真”,而有了棺椁衣衾裹着,“欲化不得,郁为枯腊”,要等到“千载之后,棺椁朽腐,乃得归土”,这多犯不着呀。

坟墓为何物?或说是灵魂的衣帽间。一个人当其完成生命的角色,走下舞台,其灵魂又去了哪里?这个衣帽间还重要吗?真个叹服杨贵老先生的观点,人死一了百了,生无益于人,死了还去占一块活人的地盘有多碍事?北宋时还有个叫摩尼教的宗教组织,规定了一种独特的丧葬方法:教徒死后入殓时身着衣冠,旁边有两个同教之人一问一答。问出生时有帽子吗?回答没有,然后摘下尸身的帽子;又逐一问出生时有衣服和他物吗,回答没有,遂而将死者身上的衣服饰品一一去掉。最后问道,人来世上带什么了?说是有胎衣,于是就用一块布把尸体囊盛起来,入土安葬。

移风易俗,其实古人倡导厚养的例子数不胜数,现如今又有了很多薄葬与简葬的方法,如将骨灰撒入大海、埋土植树等,是对生命本质的洞悉。再有觉悟的,是立下遗嘱,在离世后,把有用的器官捐献出去,活出人间的博爱,活出生命的意义,这才是文明人的样子。

2024-04-09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146713.html 1 3 厚养简葬,以身亲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