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柏年 文/摄
图①旧影出自包腊相册,摄于19世纪70年代,图中矩形石构建筑上,“义塔”两字十分醒目,旁边写着“城西南隅第一座,咸丰九年冬月立”,另外有“前后左右,禁止土葬。赵恭房建造,体仁局收埋”等文字。十多年前初见这张照片时,只是想破解它坐落于何处,后来逐渐了解到它及它们背后深藏的故事。
分析旧影中的景象和文字,除了可以确定它的建造时间、大致方位以及与丧葬有关外,没有其他可资确定具体位置的信息。我多次尝试在老地图、相关旧影以及文献记载中寻找“突破口”,但劳而无功,此旧影一时成了“悬案”。
六七年后,意外地在一张民国老地图上发现了线索,顿时灵光一现,立马确定这就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义塔的位置,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经与卫星地图比对,确认义塔位于今月湖景区月湖女神雕像南侧的马路边。
图中的义塔是座孩儿塔。说到孩儿塔,大家可能首先会想到“左联五烈士”之一殷夫的诗作:“孩儿塔哟,你是稚骨的故宫……你是幼弱灵魂的居处,你是被遗忘者的故乡。”“孩儿塔是我故乡义冢地中专给人抛投死儿的所在”,殷夫在《〈孩儿塔〉上剥蚀的题记》中如此解释。
在宁波,孩儿塔另有不少名称,如婴儿塔、娃塔、娃祠、乌娃祠等,土一点的还有呜哇橱、塔洞眼,晦涩难懂的有瘵殇。文献记载:宁波凡有义冢地,其旁必另建一塔名曰瘵殇,盖贮幼孩之尸身,以免骸骨暴露之惨。每年春冬两季,体仁局与敦安公所必饬人收取,更用小棺盛殓掩埋,此已行之有年矣。
不过,称作义塔、冢塔或石塔的,不一定全是孩儿塔,其中专门收殓婴幼儿尸身的,才属孩儿塔。
在宁波老城内,永丰门附近城墙边上,昔日也有一座孩儿塔,其景象令人震颤。孩儿塔旁“小人棺材”层层叠叠,粗略数数,竟有近两百个。这一景象引起当时在甬外国人的关注,至少留下两张旧影,一张写着“宁波穷人的墓地”,一张写着“婴儿塔边上放着婴儿的棺材,每隔一段时间用手推车运走”。这些旧影真实地反映出旧时宁波孩童死亡率很高。这座孩儿塔位于今永丰路宁波图书馆北侧。
图①旧影的保存者,是曾出任浙海关税务司的英国人包腊,匪夷所思的是,有文章称,1873年,他负责组织维也纳世博会中国参展事务,在宁波征集展品时,除了家具、珠宝、银器、瓷釉器皿、漆器、帽盒外,居然将这孩儿塔制成模型,漂洋过海,展示在维也纳世博会上。
在殷夫的家乡象山,1926年的《象山县志》中明确记载为孩儿塔、婴儿塔以及婴孩掩埋各塔的,约有40座,另外还有冢塔、普同塔等。1931年《镇海县志》中,也载有各种义塔40余座,但明确记载为孩儿塔的仅1座。志书记载,慈溪有证教庵义塔、黄杨桥义塔、一善会义塔、资西寺上义和塔、资西寺下敬义塔以及药王殿侧义塔等,这些义塔是否为孩儿塔,很难确定。笔者在鄞奉交界处的宅前村调查时,当地乡老说:过去乡下每三四个村庄,就有一座“塔洞眼”(孩儿塔)。
孩儿塔多为石构,也有砖砌,虽被称作塔,但在宁波境内现在能见到的,都是长方体建筑,有的在顶部加个葫芦状构件。真正塔状的,在宁海岔路镇边上的天台县泳溪乡有一座,被称作“娃塔”,是一座六角五层的塔式建筑(图②)。
宁海岔路镇柴家村有一棵千年圆柏,树身中空,树洞就成了弃婴尸的“义冢”,此棵古柏因此又叫“万婴柏”。这可算作是特殊的“孩儿塔”(图③)。
旧时为何有这么多孩儿塔?这与初生婴儿死亡率极高有关。当时小孩大多由稳婆(接生婆)接生,由于消毒不严甚至未经消毒,破伤风菌侵入新生儿脐部,新生儿感染后会在四日至七日内死亡,故称“七日风”或“脐风”。因迷信及经济原因,贫困人家婴儿死后往往被抛尸,如宁波城西庆云楼(俗称八角楼,图④)周边,因荒凉偏僻,成了抛弃婴尸之地,时间一久,便有了“八角楼下小鬼多”的俗语。
弃婴尸这一陋习在旧时是普遍现象,直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依然很严重,以致当时政府出台相关规定,送一具孩尸到宁波临时掩埋孩尸办事处,即给竹筹一条,持筹者可到政府相关机构换取小洋四角……
现在,在殷夫的故乡象山,还保留着两座孩儿塔,一座在西周镇关山村(图⑤),一座在晓塘乡黄埠村岩头山。这两座孩儿塔已被列入“三普文保登录点”。宁海也发现两座孩儿塔,一座在老县城西北华山公园内,另一座在力洋镇力洋孔村西南侧。鄞州也有一座,位于宅前村。宁波市内的孩儿塔,大概还剩下这么几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