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海
上梁,对于现在的年轻人而言,特别是住在城里的孩子,知之甚少。有好奇心者难免要猜测一下,问:“是上梁山,还是小偷跳到梁上?”其实全不是。
上梁是一种乡土风俗,农村人盖房必不可少。等房子基本落成,挂着红绸布的大梁被徐徐吊上屋顶,胆大的屋主就要爬到顶楼,燃两挂小鞭炮,分撒喜糖、喜果。而两只手掌大、白白胖胖、盖着红印的上梁馒头,是必不可少的。
看这场好戏的,除了四面八方赶来的亲友,便是村里的老人、妇女、孩童。一面熙熙攘攘,你推我挤;一面眼疾手快,身手敏捷,像这儿正闹着饥荒,又赶上土财主分粮。大家不为别的,无非是为了多抢些喜糖、喜果,农村人爱热闹,也图个吉利。当然,好面子、讲身份的男人,不会干这个,只远远地站着,点燃一根烟,只等这场“好戏”演完,踩着一地被踩烂的吃食,踏入房内,上楼去。他们自以为是这方面的行家,要进去瞅瞅这房子盖得怎样。若是房子结构好,气派,比自己当年盖的那小楼漂亮,免不得又要站在屋顶,徐徐地燃一根烟,向屋外的风景远望,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是否也要盖一栋楼。寻思着要盖房的人家,免不得家里都有一个男娃。农村人生了女儿的,一般能将就,就将就,因盖房这事费钱不说,还能把人累个半死。俗话说得好,装修一次,等于生一场大病,更别提盖房加装修。这里顺便一提,现在盖的房子,大多钢筋混凝土浇筑,全屋已找不到一根大梁。无处悬挂的红绸布,便只能意思意思,在几根支在顶楼包混凝土模板的木头上,挂那便完事了。
接着,屋主人便要请四方来的亲友吃饭。这样的一天,宁波人叫上梁日,而喝的酒,叫上梁酒。只是这风俗,受了宅基地审批的限制,就算在农村,也已不多见。
关于此,若问我记忆最深的,还是有的。那天,在村里的小学上体育课,忽听操场外楼顶的几个男人在大喊:“小顽,上梁馒头要哇?阿松叔叔给你们扔几个。”大家一看那新盖的、还未完工的房子,全明白了,浑身像打了鸡血,全围到了靠近那房子的围墙处。而今想来,当时为啥这么激动,一是好玩,那时的孩子最喜欢抢东西吃,这可能源于动物的天性与本能;还有便是那时的孩子也确实没啥吃的,几个白面豆沙或芝麻白糖馒头,算是很不错的吃食。
话音刚落,几米开外的楼顶上,下起了馒头雨,又像手榴弹一般,全扔了过来。我们就像棒球赛里的接球手,馒头还未落地,便被黑压压一片人中反应最快、跳得最高的那个抢走了。当然,馒头也有扔到无人区,而落得满身土灰的。就算这样的馒头,孩子见了,也不放过,抢来直接揣进口袋,或塞入怀中。到后来,条件好了,大家也讲卫生了,这样的馒头便少有人吃,扔了可惜,渐渐思路转变,开始在馒头外套塑料袋。
而当时的我,说来惭愧,身材不高,跑得不快,力气也不大,和别人比样样平平,没一样占优,与人抢东西,缺点就全暴露了。那时的我,用一个词总结,便是“没用”。就在我心灰意冷之时,忽听楼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没想到是我爸。原来那是我亲戚的房子,我爸也在那上面帮忙。他一面指挥我去人少的地方,一面给我扔馒头,一个两个……扔得不准,接得也真够臭,我开始越跑越快,跳得也越来越高,终于在三五人群中,一跃而起,像冲抢篮板球般,把那个馒头抢了下来。这或许从侧面证明,我读初中时,为何这么能抢篮板,保不准是从那时无意学会的。
记得还有一次,同样上梁,当时主人还扔了钱,且全是一元的硬币。自那以后,在我们村,以及周边,但凡家里有点钱,盖了房子上梁的,都喜欢扔硬币。而今想来,扔出的钱,像撒下的谷子,人们像小鸡在啄米。当然这又是一个很不好的比喻。正因有了如我的想法,成年人便好面子,变得相当无趣。
城里也有类似上梁的仪式,如进屋酒,文绉绉地请亲朋好友吃喝,光剩下了吃,与农村的上梁仪式感相比没多大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