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杰
我之所以喜欢洗衣服,不仅仅因为儿时常看到姐妹们蹲在河边洗涮,笑语盈盈,印象深刻;也不仅仅由于喜欢听红歌《洗衣歌》(藏族民歌),想尝试之。当然,我所指的洗衣服也不是如今那种把穿过的衣物往洗衣机里一塞,撒上点洗衣粉或洗衣液,而后开动机器便了事(这已没有洗衣服的那种感觉),而是指传统洗衣服,即抬头看天,选择一个大晴天,快速收集好冬天用过的、盖过的衣物,带上肥皂粉、搓板和木杵等,赶到野外河埠头去洗……就这样,一个爷们儿几十年如一日不以为怪,乐此不倦。
除了每次碰到的洗衣女有变化,我洗衣的原则一直没变:一是洗的衣物为大件,即冬天换下的被套、床单等,洗衣机不方便、也洗不太干净的,衣服、鞋子等小件就留给老婆在家里洗;二是洗的次数为每年2到3次,而初春那次是确定的,也就是说,每每翘首以待,一旦春雷炸响、一夜暴雨后,便急急行动;三是洗的地点多年来是固定的,下游埠头人太多、水也不太干净,而上游源头太远、水也浅(不适合洗大件的),我选中的处于河中游。那里一道水坝拦起了一个小湖,老拱桥下铺有齐腰高石板,溪水两边则铺两层石阶,长约10米,是专门为洗衣设计的,而且很适合洗大件物品。
诚然,洗衣服的场景是美的,即便在去洗衣的溪边路上,映入眼帘的风景已够动人心魄:初春一场夜雨后,溪水陡涨,跨过堤坝,漫过石阶,涌动的好像是一种新鲜饱满的情绪与喜悦。有女子提着装满衣物的木桶、塑料桶走向溪边,而溪边埠头已有许多女子,或站或蹲,或汏或抖,或捣或搓。她们中有赤脚踏在水里的,有脱了外套露出红毛衣的,有汗津津脸色红亮的,而身后堤坝上“跳”出的月季等鲜花,反而成了背景。这让人触景生情——春天不能没有女人,春水与女人是绝配。
如果说路上看到的还只是远景,那么跻身于她们中间见到的则是近景,一种近到平时只能想象的美好场景。你看,这位女子俯身在石板上,给大件衣物抹肥皂,而后持板刷奋力排洗;那位蹲在石阶上的女子,在搓板上搓浸过洗衣液的外套,而后拿起木杵一下下用力捣;更多姿态不一的女子在汏洗衣物,水中的倒影晃动,不时晃出摆动的水草、倏忽的小鱼和天上慢悠悠的云彩。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只有泡在春水中,才能真切领略到水做女人的韵味。
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洗衣时说笑、攀谈自然免不了。来洗衣的女子大多居住在附近,相互间都熟悉,但可能已有几天没见面。因而除了年老的和年轻的习惯低头洗衣,其他四五十岁的女子边洗边说,总有说不完的话。有她们熟悉的人搬家了,或者生病了;有她们的孩子考上大学了,或参加工作了;更多的则是体己话:你有些胖了,这件衣服好看不知是从哪里买的?你近来有没有见到她……洗衣是女人驾轻就熟的活儿,面对泱泱春水,她们的心情是开朗的,语调是欢快的,脸色是红润的,会感染经过的路人,更别说在身边的人。
而对陌生人“我”的闯入,大多时候她们会瞟一眼,带些好奇,可一会儿便习以为常,低头做自己的事。我会询问在石板上给摊开被套刷洗的她,可不可往西移一下,我也需要刷了;会开口向带肥皂的她借用一下,因为发现有几处污渍,需要重点处理(有时故意不带);会在她们中间选择位置挤进去,用力漂洗衣物。看我有些笨拙,她们也会忍不住伸手指导我;上面有女子在洗头,另一位她则扭头提醒我,泡沫漂过来了;还有一位年纪大的,一不小心衣服掉在水流中,招呼我帮忙捞一下……不知不觉中,我也融入了群体。最后,赤脚站在水里的我,衣裤被打湿,脸上挂汗珠,但感到神清气爽,回家时很像当年孔子暮春三月带弟子踏青那般欲“咏而归”。
我知道几十年一以贯之,洗衣服不仅是美好的记忆,也不仅是愉快的体验,而是生活中高光的一部分。通过洗衣物,会感觉热情洋溢的水把冬天荡涤干净了;也感觉新鲜清凉的水浸醒了藏在身体里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