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桥头村:

古桥、古寺与望族印记

老洞桥

惠明桥

南塘河之源樟溪河水,经鄞江镇洪水湾旁的工农桥后,蜿蜒注入鄞西南塘河,最终汇入宁波城。这条承载着岁月记忆的河流,经过的第一个有名的村庄,便是洞桥镇下辖的洞桥头村。这座依偎在古河道旁的村落,不仅是千年时光的见证者,更因村内的惠民桥、古洞桥、天王寺等古迹而熠熠生辉。甬上望族楼氏家族亦发源于此,两宋时期曾先后涌现38位进士,楼郁、楼异、楼钥等历史名人的故事,至今仍在村头巷尾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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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明桥与洞桥的千年低语

惠明桥静卧于惠明港上。这座被收入《中国石桥》画册的海曙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青石板上的每一道裂纹都藏着唐太和年间的月光。时任明州刺史于季友在此开渠筑堰时,鄮县县治尚在鄞江小溪;待县令王元玮筑它山堰、疏浚南塘河,这座石拱桥便成了连接县治与明州府的水陆咽喉,南北往来的舟楫与马蹄,在26米长的桥面上交织成盛唐的繁华经纬。14块石栏板如卫士般守护两侧,16根望柱托起百年光阴,4块抱鼓石上的纹路,仍能辨认出宋明两代重修时工匠的体温。

桥西的三块古碑,是时光的记事本。当地盛传着楼异与母亲的故事——那位北宋明州太守,因母亲嫌兰浦堰水声聒噪,竟下令将堰坝南移。南塘河改道的涟漪,不仅让惠明桥渐渐淡出交通要冲,更随着广德湖的废湖造田,将这座古桥推向了历史的静水深流。如今它静卧在绿竹苇草间,桥下清波依旧流向芝山里龙江,只是当年的车水马龙,已化作石栏上凝结的晨露,在朝阳中折射出千年一瞬的晶莹。

沿南塘河岸前行数百米,另一座古桥在炊烟中露出飞檐——这便是洞桥镇得名之源的老洞桥。始建于宋建隆元年(公元960年)的它,是浙东廊桥的活化石。30根直径33厘米的柏木横梁托起7米宽的桥面,64根木柱撑起九间廊屋,曾有商铺店主和摊主在此叫卖,长条坐凳上坐过纳凉的老人与躲雨的行人。南北桥头的硬山顶凉亭,将桥身化作一座水上楼台,倒映在溪水中,恍若一幅流动的局部的清明上河图。

当惠明桥的石拱与洞桥的木廊在暮色中相望,两座古桥如同两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在南塘河的柔波里,用砖石与木头的语言,诉说着宁波水乡永不老去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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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音与战歌曾在此交织

“孤佛对孤树,曲楼当曲阿。微风野花落,暗院茗烟多。习玩通禅悦,遥声得涧歌。一墙山翠递,林势借嵯峨。”晚清文学家、画家姚燮的这首题诗,为我们勾勒出天王寺清幽古朴的意境。这座南塘河畔最负盛名的古寺,始建于唐咸通十三年(872年),初名天王院。北宋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朝廷赐额“普宁”;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正式定名为天王寺。几经修建,如今我们所见的寺院,是上世纪90年代在原址上重建的。

步入寺中,左侧一块镌刻着“爱国主义教育阵地”的石碑格外醒目。旁边的陈列室里,整齐摆放着寺院的历史文献、僧人劳作时用过的农具,以及一段段沉甸甸的红色记忆。1937年,中共地下党根据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与时任国民党鄞县县长陈宝麟合作,在天王寺创办了抗日游击队“飞鹰团”干部训练班。80余名进步青年、抗日积极分子与失去组织联系的共产党员齐聚于此,在古刹的飞檐斗拱下,聆听朱镜我教官的政治课,跟随鲍浙潮(中共地下党员)副团长研习游击战术。当年联络股股长竺扬穿梭于庭院的身影,仿佛仍在青石板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

古寺的红墙内,禅意与战魂奇妙地交融。当晨钟暮鼓掠过檐角铜铃,那些沉睡在时光里的故事便会悄然苏醒——既有王安石任鄞县知县时视察它山堰途中,在普宁院(天王寺旧称)用斋的清雅往事,也有青年们在大殿油灯下秘密传阅进步书刊的热血场景。如今,寺院左侧的陈列室里,泛黄的照片与锈迹斑斑的旧物,仍在无声诉说着那段烽火岁月里,古寺如何从梵音缭绕的禅院,变身为抗日救亡的战斗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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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异与广德湖的

千年回响

在浙东鄞西的千年古村洞桥,楼异的名字如同一枚镌刻着历史褶皱的印章,深深嵌入这片土地的记忆。作为洞桥楼氏家族的杰出代表——楼郁之孙、楼常之子,这位北宋士人以其跌宕的人生轨迹,在历史长河中激起至今未平的涟漪。

楼异,字试可,宋神宗元丰八年(1085年)进士。当他身着绯袍立于朝堂时,或许未曾想到,自己将以一种争议性的方式改写家乡的地理版图。宋徽宗政和七年(1117年),他向御座上的天子递上了那道影响深远的奏折——“废湖为田”。此提议最终获得了朱批。转年开春,曾经“烟波浩渺三百里”的广德湖开始褪去千年碧波,七万二千余亩湖田从水底升起,每年为朝廷新增租谷三万六千石。

关于这位洞桥先贤的功过评说,批评者言,广德湖的消失打破了鄞西水系的自然平衡,曾经的“浙东粮仓”逐渐沦为旱涝无常的低产田,楼异无疑是这场生态变迁的始作俑者。而在支持者眼中,他的擘画实有时代考量:垦湖所得不仅缓解了南迁百姓的粮食危机,更以地方税赋充实了国库;其主持建造的“鼎新利涉怀远康济神舟”与“循流安逸通济神舟”,连同在明州月湖首创的高丽使馆,开创性地拓展了海上丝路的外交通道。

当我们站在洞桥的古石桥上回望,楼异的身影始终在历史迷雾中若隐若现。这位从鄞西走出去的进士,以文人的笔触丈量着民生与国运的距离,用官员的印章搅动着自然与人文的纠葛。千秋功过本非秤杆可量,正如那消失的广德湖,虽已化作阡陌良田,却在地方志的字里行间,永远倒映着北宋那年春天的波光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