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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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朝虎

我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末。那时,家里只有两间房,每间房面积不超过10平方米,一间房住着我的父母,另一间房铺了两张床,一张床睡两人,住着我们兄弟4个。

我们家乡下亲戚多,他们进城办事,因为路途远及交通不便,有的会在我们家住上一两个晚上。如果来了一位乡下亲戚,就有一人需要外出借宿,如果来了两位,就得有两人外出搭铺,最多的一次,我们兄弟四人全都出去借宿。

县城虽然有旅馆,但几乎没人愿意掏钱去住,谁家都会遇上亲戚来留宿而床铺不够的事情,让小孩到邻居家借宿是互帮互助,所以,即便是深更半夜,只要敲开门说明情况,邻居都会打着呵欠把你领进房间,和他们的孩子挤在一张床上。非常有意思的是,谁也不会嫌弃我们身上有多脏,有没有洗脚,我们也根本顾不上他们的被窝多么的有气味,横七竖八,倒头就睡,而且还睡得十分地香甜。邻居间的关系,也因此变得十分的融洽和随和。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我在外面借宿最多,附近的邻居家,我基本上都借宿过,这让我探得了许多“秘密”:李家的孩子小石头睡觉时老是磨牙齿,胡家的孩子木头睡觉时喜欢说梦话,刘家的孩子强子睡觉时总是踢被子,而黄家的孩子秃头隔三岔五就要尿床……

张五爷是我唯一搭过铺的老人。张五爷那时已经70多岁,妻子早些年去世了,一儿一女都在外地工作,他独自一人生活,有小孩去他家借宿,他乐得有人陪伴。

我第一次去张五爷家借宿,记得是1978年隆冬的一天晚上,城里的电影院上映《红楼梦》,成了我们当地的一件文化盛事,很多人都从乡下上城来观看,我家也来了好几拔亲戚,看完电影后来留宿,我只好外出借宿。但找了好多邻居家,都因为床铺已经满了,再也容纳不下我,万不得已,才去张五爷家借宿的。

那天,张五爷还没有睡下,一个人坐在灯下抽烟。正在这时,小石头也走了进来,说是要在张五爷家借宿,张五爷说:“去,你们两个小崽子先去给我暖被窝。”

我和小石头钻进了被窝,等被窝里有了暖气之后,张五爷才带着一身寒气钻了进来,冻得我和小石头全身都哆嗦了起来。这还不算,张五爷还把两只既臭又粗又冷的大脚丫,搁在我和小石头的屁股上。我和小石头怎肯受这个罪,用力把张五爷的脚往外推,张五爷生气了,说:“两个小崽子,再乱动把你们赶出门外喂野狗。这样好了,我给你们讲几个故事。”

张五爷讲的都是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窗外的阴风怒吼着,一只猫怪叫着从瓦背上疾走而过,我和小石头既想听故事又非常害怕,只好把张五爷的大脚越抱越紧,被窝里倒是特别的暖和,没一会儿,就浸进了黑甜黑甜的梦里。

这以后,张五爷的家就像磁石一样地吸引着我和小石头,只要家里来了客人,我们都会主动要求外出借宿。到了张五爷家,不用他说,我和小石头就会首先上床,将冰冷的被窝捂得热热的。张五爷上床后,也不用他吩咐,我和小石头一人抱着他的一只脚紧紧地捂着。张五爷对我和小石头也特别地亲,我们去时,除了给我们讲故事外,还经常拿出花生、玉米、地瓜等东西给我们吃。

张五爷是在他80岁那年过世的,当他被装在棺材里,被埋进厚厚的泥土里的时候,我和小石头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了脸。我在想,从此以后,张五爷要一个人睡在冰冷的地下了。

到邻居家借宿,直到我慢慢长大,直到家里的住房条件改善后才结束。借宿,已经成了“过去时”,定格在历史的长河中。然而作为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每当回忆起借宿这件往事,总会生发出一种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