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电视剧《枭起青壤》播出,让主角迪丽热巴、陈星旭背后的一处取景地——位于宁波东钱湖的史弥远墓道小火了一把。
“霜落苍藤老树枯,眼看巨石压重湖。”明代宁波文学家屠隆吟咏过的墓道景观,今日也没有太大变化。
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以是否对金求和来划分南宋臣子的忠奸。
今天的情况好些,“权臣”更多时候取代“奸相”成为史弥远的标签,学界也多有论文看到了他“振衰起敝,中兴宋史”的努力、“周旋外侮,临机应变”的谋略,认为他在主庸臣强之际,掌政但并无严重失误,让南宋在蒙金虎视的局势中,稳住了阵脚。
而从史弥远的众多收藏印中,后人不难发现他“文艺”的一面。身处宋朝这样一个注重文教的时代,史氏家族又是如何参与到这些“文艺”事件中的呢?
李清照的遗产
近日,上海博物馆推出馆藏历代扇面书画名品展“至扇至美”,展品中有一件南宋画院画家林椿绘《梅竹寒禽图》扇页。图画翠竹寒梅,一只寒雀立于梅花枝头,正在“剔羽”(整理羽毛),笔法老劲,敷色清雅。画面左侧钤有一枚葫芦印,上有“绍勋”二字。
“绍勋”葫芦印不仅在此图上出现,故宫博物院藏《韩熙载夜宴图》、崔白《寒雀图》,辽宁省博物馆藏《天水摹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上亦有此印。
因年代久远,钤印并不清晰,此印也曾被释读为“绍动”“绍兴”等。直到有学者在元代鄞县(今宁波)人袁桷的《清容居士集》中找到一条记载:“‘绍勋’小印,盖史中令(弥远)所用印图画者。”这才盖棺定论。
袁桷是赵孟頫的表弟,师从戴表元、王应麟,自小酷爱金石,亦工书法。元代,他在朝二十余年,朝廷制册、勋臣碑铭,多出其手。
元至治三年(1323)三月,皇姊大长公主祥哥剌吉在南城天国寺举办了一次历史性的雅集,将所藏部分皇家书画进行展示,邀请文人学士鉴赏题跋,袁桷也是座上宾,并写成《鲁国大长公主图画记》传世。
在提及“绍勋”印前,袁桷还有一段文字,值得探究。“(定武兰亭)赵明诚本。前有李龙眠蜀纸画右军象(像),后明诚亲跋。明诚之妻李易安夫人,避难寓吾里之奉化,其书画散落,往往故家多得之。后有绍勋小印,盖史中令所用印图画者,今在燕山张氏家。”
这段话说明了几点。其一,李清照曾避难奉化;其二,定武兰亭赵明诚本后亦有“绍勋”小印;其三,袁桷似在暗示史氏收藏中有李清照的“遗产”。
这部定武兰亭赵明诚本今已无存,但清代甬上学者全祖望曾在京城宗室贝子斋中见过,并作《李易安兰亭叹》诗,小序云:“前有龙眠所作右君小影,毫发无损,易安流寓奉化,遂归史氏。宋亡,流转入燕,是吾乡兰亭掌故也。”明显沿用袁桷之说。
袁桷生于南宋咸淳三年(1267),袁氏与史氏都是四明大族,本有联姻关系,距离史弥远病亡的南宋绍定六年(1233)也仅三十余年,其说应可信。
断代的依据
众所周知,书画鉴定“水很深”,尤其是年代的鉴定,判断依据往往在毫厘之间。
“绍勋”印作用最大的,是在名画《韩熙载夜宴图》的断代上。
《韩熙载夜宴图》是南唐画家顾闳中的一幅名画,但关于其是否真迹,有原作和宋摹本两说,宋摹本又分“北宋说”和“南宋说”。
书画鉴定家丁羲元判断其为顾闳中原作,其中一条理由是,目前所见《韩熙载夜宴图》上最早的一方印即史弥远的“绍勋”印,表明其创作年代的下限不会晚于史弥远的年代。而作为一位权臣,又有什么必要去收藏一件“当代人”临摹的新作?便是丁羲元主要的依据。
史弥远收不收藏临摹本,其实答案是肯定的,主要问题是谁摹。钤有“绍勋”印的辽宁省博物馆藏《天水摹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就是一张摹本,但其临摹者“天水”,乃徽宗皇帝赵佶。
史弥远为什么能得到这件《天水摹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丁羲元提出过一个说法,可能是金国作为史弥远向金求和的“回报”,赠还给史弥远的。
徽宗此卷,原由北宋内府珍藏,靖康之难后,从北宋内府被掠夺入金国内府。雅好书法的金章宗在画卷前,仿宋徽宗瘦金体书题签“天水摹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并仿徽宗的“宣和七玺”钤上自己的“明昌七玺”,是为此卷曾由金国内府收藏的铁证。
而从金国内府转入史弥远手中收藏是一件颇值得探究的事。目前没有直接的论据说明其中过程,从时代上推算,史弥远与杨皇后谋杀韩侂胄并将其首级送金求和时,金章宗正在位。他将《天水摹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回赠史氏,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该图回到南宋后,由史弥远及后来的贾似道递藏,则有收藏印为证。
“绍勋”何意?
“一门三宰相,四世两封王。”这句话怕还道不尽四明史氏在南宋朝廷的滔天权势。
南宋一百五十余年的寿命中,史氏家族是个难以忽视的存在。史浩、史弥远、史嵩之祖孙三代,皆为当朝丞相,伴随了南宋几个主要皇帝的政治生涯。
除了“一门三宰相”,史氏还有“五尚书”“七十二进士”,名单列出来有长长一串。如果把他们的门生和朋友圈都清算起来,“满朝文武,半出史门”恐怕还是比较保守的说法。
史弥远其人,《宋史》有传。“弥远既诛韩侂胄,相宁宗十七年,迨宁宗崩,立理宗又独相九年”,于宁宗、理宗二朝“独相”二十六年之久。
在史弥远死后第二十年,理宗为其亲撰以“公忠翊运,定策元勋”为额的神道碑,今已无存。
据此看,“绍勋”二字或有克(能够)绍(延续)父亲史浩的勋业(重大成就)之意。
史浩,因为有“为岳飞平反”等功绩,风评比史弥远要好得多。作为史家第一任宰相,其为人老成忠厚,学贯经史,所作奏议,持论稳重,提出的观点也大都从南宋实际情况出发。宋宁宗为其神道碑书额“纯诚厚德元老之碑”,还是很有代表性的。
史弥远为自己的藏印取名“绍勋”,可见也颇以家世为傲。
除了以上提及的书画,据丁羲元查找,安岐《墨缘汇观》载赵伯驹《江天客舫图》卷尾亦有“绍勋”葫芦印,可惜图已不复见。
另元末明初的《书史会要》载:“弥远工笔札,其迹杂见凤墅续法帖中。”可见史弥远本人亦是一个有书法成就的人,只是其真迹佚失,不易追踪了。记者 顾嘉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