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鳗吊带,鳓鱼呛蟹。”“带鱼吃肚皮,鳗吃皮,三鲍鳓鱼不去鳞。”——宁波童谣里藏着“咸海货”的特点:咸鲜合一。无论是红膏呛蟹、醉泥螺、红烤虾,还是透鲜蟹糊,都是如此。
如今,随着养生观念兴起,宁波传统的咸味海货正在被淡化。逢年过节餐桌必备的咸呛蟹,甜丝丝的,早已不是从前一只蟹脚就能下一碗泡饭的咸蟹;就连路边曝晒、“用盐做成”的龙头烤,也成了酒席上咸甜相间的“一口酥”。不过,也有些咸海货历经岁月,风味不改,比如三鲍鳓鱼。
宁波人称新鲜鳓鱼为“鲜白鳓鱼”,惯常做法是不去鳞清蒸,鳞软可嚼,出锅时银光闪烁,鱼汁浮着清亮油脂,脂丰肉嫩,鲜美非常。但在我眼中,如此一条鳓鱼仅这般享用,实在有些“委屈”。因为经过特殊加工的三鲍鳓鱼,才真正释放出它独特的风味——那种鲜中带咸、咸中蕴香的滋味,令人食之难忘。
小时候在农村,水产店里虽常见三矾海蜇、三鲍鳓鱼,但在那个米、油、肉、糖都要凭票的年代,又有几户农家舍得买动辄四五角一斤的高档咸海货呢?于是老家在舟山的母亲另辟蹊径。她得知,海岛上的渔民船舱里储满咸海货,却缺“自种出”的“地作货”。于是母亲们一起来了个渔家农家自愿“联姻”,物物交换“互市”互利。
刚出梅雨季,她们便肩挑背扛,赶往舟山,箩筐里装着沉甸甸的萝卜干、茄鲞、芋艿蕻干等农家干货。晚上,这种被称为“兑”的成果,便出现在我家餐桌上。昏黄的美孚灯下,不仅有龙头烤等大众型“咸海货”,更让人眼亮的是淡棕色的海蜇头和散发着奇香的咸鳓鱼。
那鳓鱼只是一截两指宽的鱼身中段,却也显出不凡的身价。鱼鳞细密,鱼肉暗红,碗底卤汁里还拌着海蜇丝。我不禁赞叹:“这鳓鱼真香啊!”母亲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脸上绽开笑容,一口白牙格外醒目:“这可不是普通的咸鳓鱼,这是‘三鲍鳓鱼’!”
那时我只知鳓鱼有咸、鲜两种,却不懂同样用盐腌制,还有高下之分。渐渐地我明白了:就像同一棵茶树能制成红茶与绿茶,普通咸鳓鱼与三鲍鳓鱼虽食材相同,却因工艺不同而风味迥异。前者表色灰白,质地硬实,味鲜却缺浓香;而打开三鲍鳓鱼的坛盖,一股鱼香扑鼻而来,鱼身黄褐,干中带软,肉质厚实,令人舌尖生津。
后来一次聚餐中,席间一道三鲍鳓鱼和舅舅们的讲述让我对它有了更深的理解。普通咸鱼一次用盐即可,用盐量也不宜过大,不然鱼会有咸苦味而无法入口,而三鲍鳓鱼须经三次腌渍:首次施盐即“一鲍”,将盐从鳃孔灌入鱼腹,全身擦盐,叠放缸中,压上竹帘和海边捡回来的带着咸味的大鹅卵石;两三天后滤去血水,进行第二次腌渍;一周后取出,第三次灌盐、擦盐,再腌一个月方成。
我不禁好奇地掀开舅舅家的腌缸,只见鳓鱼裹着厚厚的盐,静静躺在缸中,仿佛酣睡。
母亲曾告诉我,因为“鲍”与“抱”谐音,以前渔民出海前,必以鳓鱼祈求丰收,寓意“三抱来鱼”。宋代《雅俗稽言》与明代《本草纲目》都记载,鳓鱼“为味美珍馔,常作为贡品,其肉可治慢性腹泻,软鱼鳞可治疣症”,还具有开胃健脾、补虚益气的功效。
可如今,市场上已少见这道美味。一道传统菜肴,承载一段历史;品尝它的美味,领略一方风情。至今我仍会将偶得的三鲍鳓鱼珍存冰箱,想起时切下一段,敲只土鸡蛋,淋上黄酒蒸熟,筷子一挑,细腻开胃,滋味悠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