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厉祖浩大学中文系毕业,进入慈溪文保所工作。
跟别人的研究方向不同,古典文献专业出身的他特别关注瓷片上的字,也擅长从故纸堆中寻找关于越窑的片语只言。
集腋成裘,聚沙成塔,三十余年过去,他逐渐成了那个最了解越窑铭文的人,在一件件瓷墓志上,读懂窑工心事与家传渊源,通过白纸黑字的记载,走近千年前的历史真实。
从对上林湖“没感觉”到“看到就兴奋”,在家乡的湖畔,厉祖浩经过漫长的学习,找到“打开”越窑青瓷的独特方式。
瓷片“会说话”
刚参加工作时,厉祖浩只对上林湖略微有了解。1989年底,一次国际学术会议后,有日本、英国学者来到上林湖考察,“他们到了现场很兴奋”,这一场景令他印象深刻。
因为工作,厉祖浩常去上林湖,慢慢了解之后才走向深入。1993年至1995年荷花芯窑址发掘,后期整理时,他参与画了一部分标本线图。“把器型纹样看熟了才下笔”,画图的过程也是他学习的过程。
1999年下半年,他参加了寺龙口窑址二期发掘,负责其中一个探方。幸运的是,就在他负责的这个探方里,首次通过考古发掘出土了“太平戊寅”纪年的瓷器底。
“太平戊寅”即北宋太平兴国三年(978年)。这一年,发生了一件载入史册的事,吴越国钱俶纳土归宋。
厉祖浩专门写过《论“太平戊寅”款越窑青瓷》,统计国内外“太平戊寅”款越窑标本41件,另有3件“太平”款。经过分析,他认为“太平戊寅”作为越窑中最多见的纪年铭文,并非钱俶的订制,也不是吴越国的挽歌,而是生产于吴越国纳土归宋后,代表“上林湖、古银锭湖的窑民对新政权的欢呼”。
厉祖浩对文字敏感,越窑中有一种特殊的器型,叫瓷墓罐,其上镌刻瓷墓志。
“这种形制很特殊,使用范围也很小,就是上林湖周边窑业比较发达的区域,多烧造于越窑生产的高峰期,即中晚唐到吴越国时期,公元800年到978年左右,近200年时间。”厉祖浩说。
越窑瓷墓志现多在博物馆或私人手中收藏,厉祖浩从2009年开始做专题调查,持续3年,至今关注,偶尔还有一些新发现,“瓷墓志上的内容各不相同,格式体例与其他石刻、砖刻墓志差不多。其特殊处,除了造型外,便是墓志主人的身份,不少是上林湖的窑工。”
通过比对,他发现了好几个可能是世代在上林湖烧越窑的窑业家族。“有一个家族姓罗,技艺比较高超,从普通窑工到家族后人中有人做到‘监窑官’,从工匠变成了管理者。”上林湖后司岙窑址出土过“罗湖师秘色椀”款的匣钵,或许也是其家族成员所制。
厉祖浩还在瓷墓志里找到了吴越国时期在上林湖设官窑的证据。“宋开宝七年(974年)都作头罗坦墓志”提到,吴越国钱镠创业之初,便在“上林”设“窑务”;“宋开宝三年(970年)都勾押官俞府君墓志”表明,当时的瓷窑务设有“都勾押官”之职;“宋太平兴国二年(977年)耶卅九郎食瓶盖”则提到“在新窑官坊造此食瓶盖”,表明吴越国纳土归宋前一年,“官坊”仍在工作。
“吴越国时期是越窑烧造的高峰,以前并没有实物依据表明其曾在上林湖设官窑,这些瓷墓志的发现,为之提供了文物证据。”厉祖浩说。
故纸堆里有遗篇
做青瓷研究时,厉祖浩重视实物与文献的结合,相继写过《唐五代越窑文献资料考索》《宋代越窑文献资料考索》《南宋越窑札记》等文章,从文献中稽索遗篇,取得不少新发现。
他曾在南宋官员熊彦诗的《应诏上皇帝陈利害书》中,找到“余姚呼集陶工,坯冶秘色”的句子,表明南宋时期越窑曾烧制御厨用瓷,系杭州、绍兴两地发现“御厨”款越窑青瓷残片的书证;还在史浩文集中找到一篇《祭窑神祝文》,推测是史浩早年在余姚县尉任上所作。“这样的祝文,文学价值本不高,但与越窑烧造史相联系,价值就出来了。”厉祖浩说。
北宋文献中,也有一则内容令他印象深刻,系庆历年间余姚知县谢景初所作诗《观上林垍器》,云:“作灶长如丘,取土深于堑。踏轮飞为模,覆灰色乃绀。力疲手足病,欲憩不敢暂。发窑火以坚,百裁一二占。里中售高价,斗合渐收敛……”
第一次看到这首诗的时候,厉祖浩大吃一惊,“没想到有描写这么详细的诗句,说龙窑像山丘一样,挖土很深,通过拉坯、上釉、烧窑,最后‘百裁一二占’,表示精品比例很低,‘里中售高价’,表明越窑当时很受人欢迎。”
唐五代,诗人描写越窑的章句本不少。厉祖浩最喜孟郊《凭周况先辈于朝贤乞茶》中的一句“蒙茗玉花尽,越瓯荷叶空”。宁波博物馆藏有一件和义路出土秘色瓷荷叶盏托,正是“越瓯荷叶空”的实物表达,诗文与实物对应,让他觉得“更有意思”。
为越窑更好的明天
三十余年从事地方文物工作,厉祖浩还有一项难忘的经历,便是推动了2016年、2017年间上林湖越窑遗址作为“海丝”遗产点之一参与申遗,直接促成2017年底上林湖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挂牌。
保护、展示、利用、传承,多年来,如何让上林湖越窑更好地对公展示,始终是困扰地方的问题。此前,厉祖浩曾在多种场合提及,最终迎来“千载难逢”的机遇。
“为了符合申遗标准,我们建成了上林湖越窑博物馆,实现了荷花芯窑址的参观开放,完成了后司岙窑址的发掘,并推动了相关科技保护工作。两年间,相关工作可以说轰轰烈烈。”厉祖浩说。
一系列的举措改善了上林湖的环境风貌,让过去只在库房里存放的文物标本得到恰如其分的展示。今天看来,上林湖越窑博物馆中的相关阐释,经得起时间检验。
“我觉得未来继续可以做的事情还是蛮多的。比如进一步提高当地的保护意识,健全安防系统;土遗址保护一直是科技难题,需要与顶尖的科技团队合作,才能让窑址更好地在户外展示。”在厉祖浩看来,上林湖越窑遗址依然有申遗潜质,但遗址公园要长青,还是需要不断投入人力物力,协调有关部门,适时做好提升。 记者 顾嘉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