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1版:三江月

桃源雪岙村

鱼鳞坝

八角楼

四百年老樟树

□仇赤斌 文/摄

应高中同窗洪君之邀,我踏上了前往海曙区龙观乡雪岙村的旅程。车子在山间公路上蜿蜒而行,窗外的景致既熟悉又陌生。30年的光阴在车轮下流转,我不禁想起大学时代最后一次造访此地的情景。那时的我们骑着自行车,在山间小路上追逐嬉笑,而今青丝已染霜,不知故地是否依旧?

雪岙村是一个小山村,两边是山,如母亲的双臂温柔环抱,一条清源溪穿村而过。溪水的南侧是旧村老建筑,北侧是新建的别墅群。洪同学的老房子在南侧,如今全部拆除了,还田后种上了水稻,他带我们去看,稻穗在秋风中显得有些稀拉孱弱,想来是疏于照料的缘故。高中时几个要好的同学在寒暑假期间经常相互串门,多是骑自行车前往。我到洪同学家很多回,还住宿过好几次,他的父母亲和妹妹,我都认识。我还记得他家是两间砖木结构的老楼房,旁边还有几间平房,是他父亲的小型加工厂,生产扶梯这类的木制品。他父亲很有经济头脑,这个加工厂是他的创业基地。

清源溪大变样了。高中来时,这条溪坑很有野趣,堤岸是条石和泥土,水底是河卵石和小石块,水中有鱼虾和水生植物。还有深潭,水深可达2米,但清澈见底,我曾跟随洪同学,在深潭里洗过澡。

如今坑底用水泥和石子浇筑得平整光滑,数道浅坝如琴键般错落,供村民浣衣涤物。石质护栏沿溪而立,雕花刻纹,确实端庄秀丽。只是这过分规整的美,反倒让人怀念从前那些歪斜的石头和随意生长的水草。后来得知,这样的改造有利于防洪,不过被水泥禁锢的溪水再也无法自由渗透,失去了滋养大地的能力。鱼虾的身影稀疏了许多,唯有几尾小鱼在坝间的静水中徘徊。偶尔见白鹭俯冲而下,来觅鱼虾。我的指尖划过冰凉规整的石栏杆,心中怀念的,却是旧时溪岸边那块浑圆光滑的、可以坐下濯足的青石。

溪坑两边的树还保留着,以枫香树居多,有的需要几人合抱,应该有百年以上的树龄。溪坑的拐弯处有个新建的鱼鳞坝,丰水期里溪水跃过矴步桥的石头,依次流入这些小坝,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宛如鱼鳞。村民说,这里已是小有名气的打卡点,夏日里满是戏水的孩童和拍照的游人。

清源溪南岸的旧村,时光仿佛走得慢了些。斑驳的百年老宅错落相望,门楼上的雕花虽已褪色,仍难掩昔日风华。居云楼飞檐翘角,气势恢宏。另一处宅院门额上的字迹虽被铲除,但依稀可辨“门忠堂”这三个字,不知曾是哪户人家的堂号。还有一座门楣上有八卦图案。

老砖墙上长满了瓦松,长势还非常好,应该是多肉植物爱好者的最爱。墙上几乎没有泥土和养分,浇灌只能靠偶尔的雨滴,我奇怪这些瓦松为何能长得如此茁壮——最平凡的生命,往往有着最坚韧的品格。它们俯瞰着村庄的百年沧桑,自身却无根无凭,雨来则生,旱至则枯,像极了我们这些远离故土的游子。生命的热望与故乡紧紧相连,存在的形态却早已飘零四方。古人说瓦松“虽寄居高位,却不失本真”,倒是与这村子的气质很契合。

村口处的八角楼格外引人注目。青砖砌成,门头上用水泥雕刻了五角星和花卉等图案,整体风格既沧桑又典雅,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曾是雪夹岙车站。以前有班车到村里,这里就是终点站,洪君说,这个车站曾载着山里山外的希望。我忽然想起江西苏区的那座八角楼,虽未必真有渊源,却同样见证了一段不平凡的岁月。

村子的西南角有一棵四百年树龄的老樟树,虬枝分作三叉,如巨伞撑开一片阴凉。树皮皴裂如龙鳞,新叶却年年翠绿如洗。村民们视它为守护神,红绸系枝,香火不断。这让我想起故乡村头也有这样的大树,每逢佳节,游子归乡,总要先在树下站一站,仿佛这样才算真正回了家。

村子的四周种了很多桂花树,正是绽放幽香的季节,非常享受。细碎的花朵藏在叶间,香气却弥漫了整个山谷。这香气不张扬,却执着,丝丝缕缕渗进衣襟,让人想起母亲蒸的桂花糕,想起少年时在桂花树下诵读的诗篇。

这个村子,有山有水有老宅古树,如果能精心管理和开发,应该可以成为东钱湖镇城杨村这样的网红村。可惜村里还留着很多蓝色的零散建筑,有的老宅或是倒塌,或是拆除了一部分,废墟也没有清理,总体显得有点乱。但同行的汪君说了一句:如果真的成为网红村,村子将失去了往日的宁静,连车子都没地方停。一时,我们都沉默了。汪的忧虑,与我心底那份怕它失去本真的担心,悄然重合。

洪君的新家在清源溪北岸的别墅区,是新农村建设的成果。房子地上三层,加上地下室,面积有300平方米。他家门口的花坛是附近最漂亮的,种了绿草、灌木和鸡冠花,鸡冠花红艳艳的,非常肥硕。洪君的新家轩敞雅致,中式格调与屋外的山水遥相呼应。站在他家露台上眺望,南岸的老宅与北岸的新楼隔溪相望,如同两个时代的对话。周末时他经常来住,以便照顾父母。他父母亲都已年近八旬,身体健康,记性很好,二三十年没见了,一见面就喊出了我的名字。

洪君说,清源溪的上游,有个一百亩的桃园,花开时节,灿若云霞。再往上,有一个小水库和温泉艺术民宿,周边风景迷人。想起《桃花源记》所说的:“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我不禁心生向往,也许明年的春天可以再访。我们心中的“桃源”,究竟是什么?是外在的风景,还是内心的宁静?

每一个村庄都是一部活的史书,记录着我们的来路,也预示着我们的归途。或许,答案就藏在这部无字的史书里。归途中,我一直在想:什么该变,什么该留?或许就像那些瓦松,无论环境如何,都要守住生长的本能。就像这条溪流,无论堤岸如何改造,都要奔流直前。雪岙村的改变是时代必然,而那些不变的——枫香树的年轮、老人们的记忆、游子的乡愁——或许才是这个村子真正的灵魂。

千般思绪,在心头盘桓,最终凝成了这样的几句:

戴家和雪岙,相望一条溪。

樟树沐风雨,金花绽正宜。

角楼连古舍,新墅位高堤。

巨变三十载,村容亦并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