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拆迁分房,我家分得顶楼。入住前便盘算着阳台花开果香,小猫慵懒打盹的美景。
搬进敞亮的新家,二十多平方米的顶楼阳台,阳光充沛,风也温柔,成了我的小天地。我常窝在藤椅里,草帽盖脸,吹着带咸味儿的海风,眯眼闲看流云。嘿,那天上的云彩,怎瞧着那般眼熟亲切?莫不是老家的云亦悄悄随我搬迁而来?
为照应年逾古稀的父母,接他们同住。二老初踏新宅,惊喜中带着几分将信将疑。到了阳台,母亲开始念叨:“种花是好,可种菜更实在。”得,为了让老太太脚底多沾点“地气”,阳台的主角硬生生被她换成了菜苗,花草倒成了陪衬。
说到种菜,我实在是个门外汉,光认得菜名,何时下种?两眼一抹黑!好在网上能人多,晒丰收的帖子看得人心痒。加上有母亲坐镇,便添了底气。种子、旧木板箱、营养土、肥料……一股脑儿置办回来。屋顶不再是一个荒废的空间,我美其名曰“空中菜园”。
种子埋进土里,生命力着实惊人。转眼间,嫩芽便顶破土皮,探头探脑,那鲜活的绿意,招人稀罕。母亲在园里转得更勤了。一天不落地,她在这片小天地里忙忙碌碌:填土、浇水、上肥、搭架、移苗。那双做惯活计、略显粗糙的手,干起这些来格外麻利。看着小苗在她手中一天天见长,老太太脸上漾开了打心底的笑。好久没见她这般舒坦。
不知何时起,麻雀们也循着新绿的气息来了。起初,它们只在刚翻过的松土上蹦跳,偶尔偷啄刚冒头的小嫩芽。母亲见了也不恼,笑着挥手轻轻驱赶:“小馋鬼,还没长大呢!”渐渐地,它们胆子大了,在藤架上歇脚,或大胆地啄食菜叶。母亲对它们格外宽容,甚至悄悄在黄瓜架下撒些碎米谷粒。小家伙们心领神会,每日准时叽叽喳喳来“赴宴”,倒成了园中一景。
种菜是细活,马虎不得,门道多着呢,可谓一寸土一寸见识。母亲常蹲在黄瓜架下,细细扒拉叶子,忽地乐了:“哟嗬!七星瓢虫在叶子底下安家了!”这楼顶,多有这样不请自来的小客人!
一晃夏至。清早的小菜园最好看,边边角角,各样菜蔬铆足劲儿,绿得晃眼。几场透雨过后,黄瓜藤顺架疯爬,没几天便织出大片绿荫。大蒜最争气,雨水一足,蒜苗“噌噌”上蹿,青翠笔挺。南瓜藤也不甘落后,霸道地缠住旁边的葡萄架。篱笆墙上,扁豆藤与丝瓜秧纠缠着,绿叶堆里冷不丁冒出几朵紫花、几朵小黄花。看这长势,收成差不了!
晴好黄昏,夕阳洒满阳台。归巢的鸟雀掠过镀金的藤架,留下一串细碎的鸣叫。母亲搬凳坐下,膝上摊开那本翻旧了的书,一边轻声念诵,一边望着亲手侍弄的这片绿。菜地是景,种菜却是苦中作乐。老太太常说:“只有自家种,才有吃不完的菜。”日子久了,这劲儿也感染了全家人,不知不觉大家都跟着动起来。
小菜园成了现成的“健身房”,晒晒太阳,吸两口混着泥土和青草香的空气,浑身舒坦。记得那年疫情封控,足不出户的日子格外漫长,我们最稀罕的便是这楼顶阳台了。吃着自己种出的“绿色”蔬菜,一家子心里格外踏实。
蔬菜丰收的季节,母亲总不忘给邻居送上几根黄瓜、丝瓜或辣椒。当然人家起先不收,说:“那咋好意思呢?”母亲说:“自家种的,不值钱。”就这样推过来推过去,人家终于收下了。大家都夸母亲勤快能干,母亲不禁沾沾自喜。
低头侍弄菜苗,抬头看看小花,在楼顶经营这片小小的空中菜园,便是生活馈赠的乐子。离喧嚣远了,离泥土近了。春夏秋冬,老藤遒劲,新藤鲜活。日子啊,便在这一寸寸蓬勃的藤蔓间悄然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