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的慈溪市坎墩街道周家路老街还未被晨曦“唤醒”,胡家银匠铺的卷帘门就被“唰”的一声拉开。72岁的胡全岳坐在工作台边,取银料,小锤落下,“叮叮当当”的声响随风散开——这是街坊们听了30多年的“老闹钟”的声音。
胡全岳的店不大,是一间窄而长的屋子,门框上方写着“金银加工”四个大字。店内陈旧的零售展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银器,有银戒指、银项链、银手镯、银耳坠等饰品。展柜旁边,就是胡师傅工作的地方,放置着铁墩、焊枪、电子秤、锤子、锉子等传统银匠的家当。
胡家与银匠手艺的缘分,始于胡全岳的父亲。早年间,胡老爷子在上海“老凤祥”商号学手艺,多年打磨,练就一手绝活,尤其擅长凹花工艺。银片经他锤打凹制,能变成各式精巧饰品。这门手艺如今在慈溪很少有人会做,唯有胡家还完整掌握着。回到慈溪后,胡全岳的父亲支起小摊,愣是凭着铁锤声攒下街坊的信任,更留下“做生意讲诚信”的规矩。
那时候银饰制作全靠手工,没有锤打机器,所有造型都要靠双手一锤一锤地打出来,工艺极为考究。慈溪当地还有上梁挂银饰“三件套”的传统,包含银梯子、银笋、银钉,分别寓意“步步高升”“破土而出”“人丁兴旺”。逢年过节,殷实家庭的长辈还会给孩子的衣帽缝上带吉祥图案的银铃铛。
胡全岳30岁那年才接过父亲手中磨出包浆的锤子,“第一次握锤,手心全是汗,敲错一锤父亲就叹气,比骂我还难受。”他说。
1991年,胡家银匠铺选择在周家路老街开张。“以前没机器,打个银镯子要敲上千锤”,胡全岳手中的锤柄光滑如玉。制作银器工序繁琐,化银需控火候、锤打力道要匀,木架上十几把锉刀还沾着银末。
采访当天,街坊王婶揣着红布包的金疙瘩走进胡家银匠铺,要打两枚“泥鳅戒”(也叫“天牛戒”)。胡全岳将金疙瘩放在秤盘上,指针轻轻晃了晃,他眯着眼盯了两秒,轻声报出克数:“打完我再称给你看,差不了分毫。”说着便转身点燃焊枪,蓝幽幽的火苗舔着金疙瘩,待稍冷却后,他拿起一把小锤“笃笃笃”地敲起来——金条慢慢舒展,锤尖压出细痕,像给“泥鳅”勾勒脊背的弧度。王婶就坐在旁边木凳上,看着胡全岳时而换把宽锤打平,时而用细锉修边,时光就这样慢慢流淌。
“胡师傅的戒指都是现场打的,事先事后都称重,我们很放心!”王婶笑着说,她就偏爱饰品打成传统老样子,“家里银镯、金戒都是胡师傅打的,已经戴了好多年咧。”胡全岳这时停下锤,用布擦了擦半成品的戒指,语气笃定:“现在有些品牌戒指样子好看,但机器磨的不耐用,我是纯手工打的,二三十年不怕断、不变形!”
上世纪90年代初是银匠铺最热闹的时候,胡全岳只记得1994年到1998年下半年,天天开夜工,他带徒弟都忙不过来,“街坊结婚、生孩子都来打首饰,铺子里挤满人,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如今穿金戴银不再是标配,但来店里的都是老主顾,有人从十几公里外的乡镇赶来做传统样式,也有年轻人听了长辈的推荐来给孩子打银锁。
现在,这门手艺又传到了胡乐毅手上。这门手艺对他而言,早已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打小起,他就常搬把小板凳坐在铺子角落,看父亲胡全岳熔料、锤打、修形,“叮叮当当”的锤声是他童年听得最多的背景音,银料在父亲手中慢慢变成精美饰品的模样,让他打心底里觉得神奇。耳濡目染间,他悄悄学着握锤、磨锉,兴趣一点点生根发芽。长大后,接过祖辈传下的工具,对胡乐毅而言从来不是负担,而更像一场水到渠成的约定。
从祖父在“老凤祥”攥紧第一把锤、传下凹花工艺与诚信规矩,到胡全岳守街34年、坚守纯手工技艺,再到胡乐毅因童年记忆自然接棒,胡家三代的铁锤下,不仅敲出精美的银器,更敲出了老街的烟火气与跨越时光的信任。
记者 吴丹娜
通讯员 吕怡然 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