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黎霞 文/摄
盛夏的清晨，阳光炽热地洒在大地上，微风裹挟着热浪。我和几位朋友再次来到东钱湖镇莫枝堰，望见莫枝堰的电坝早已锈迹斑斑，两道延伸的轨道如铁轨横陈，被盛夏的日头镀上一层暗沉沉的赤金，在湖河的交界线突兀隆起。同行的朋友轻轻踩上轨面蹦跳，立即碰撞出空茫的声响，惊起几只停在锈孔里的豆娘，抖落的红锈簌簌坠入水沟，恍若岁月剥落的碎屑。
● 古今对照
谁会想到，这座看似寻常的堰坝，往昔是吞吐万物的时光渡口，万千舟船曾在此往来，钢丝绳绷紧的震颤声裹挟着卷扬机的轰鸣，日夜不休地将满载鱼虾的木舟，从东钱湖深邃的怀抱“拽”入中塘河，由此向着宁波城奔涌而去，桨橹声、吆喝声在水面激荡出永不落幕的交响。如今，岁月悄然抚平了所有喧嚣，唯有几茎纤细的水草，在堰墩斑驳的石缝间孤独飘摇，宛如时光遗落的发丝。
跨过青石板，再往前走，就是莫枝堰经改造后的村里的河心公园，堤坝上已装上了健身器材，曾经繁忙的水利与航运枢纽，如今成为村民休闲娱乐的场所。一位大娘在晾衣，靠近江边的亭子里，三位放暑假的小朋友在朗诵诗歌。我上前问大娘，“莫枝堰碶” 石碑在哪里？大娘往东边指了指。我们顺着手指方向走，果然看到光绪五年镌刻的 “莫枝堰碶”石碑，正被细碎的浪花温柔地舔舐着。碑文上的每一道刻痕，都成了凝固的历史注脚，诉说着往昔的辉煌，抒写着时光里的烟火与诗意。
● 莫枝之名
“莫枝”之名，恰似一枚浸透岁月水意的古老印章，深深地印在东钱湖北岸的历史长卷中。相传建堰时有两名头领，分别姓莫和支（谐音“枝”），为纪念两人功绩，取两人姓氏命名。
更有一个优美的故事说，北宋的某个黄昏，一代名相王安石为造福百姓，行灌溉之利，在莫枝村两山之间修建了莫枝堰。督修湖堰完毕，他西望天际，落日熔金，余晖似火，便触景生情，以“暮至”称呼此地，赋予其浪漫的诗意。后来岁月的唇齿将字音反复打磨，最终蜕变为如诗如画、充满水墨韵味的“莫枝”二字。
● 昔日喧嚣
莫枝有东街与西街，它像两条浸在东钱湖水汽里的绸带，一头系着北宋的月光，一头拴着当下的烟火。恍惚间，总见青石板路上浮起昔日的喧嚣——那该是《清明上河图》里的热闹模样：漕船在堰坝边排队等候，脚夫扛着粮袋踏过木桥，饭铺的幌子在风里摇出 “酒”字的醇香，灯笼的光晕映得水面一片暖黄。
而今，拐进堰头老街，时光仿佛慢了半拍。老茶馆的木门“吱呀”敞开，茶的清香混着老人们的谈笑声漫出来。八仙桌边，蒲扇摇落满室阴凉，拄竹杖的阿婆眯眼望着窗外，絮絮叨叨讲起当年：“之前堰边这里的饭铺一家挨一家，夜里灯笼能照透三里水路。南来的船装着绸缎瓷器，舱底还压着浙东的新茶；北往的船载着海盐粮食，船娘的歌声能绕着堰墩打三个转……”
她枯瘦的手指点着街面，像在数那些早已淡去的脚印。恍惚间与记忆里的灯笼光影重叠——原来有些热闹从未走远，只是化作茶香里的絮语，藏在老街的褶皱里，等某个午后，随阿婆的话音轻轻漾开。
● 宋韵新篇
莫枝堰的建设，体现了古人高超的技术和智慧。我看过南宋《宝庆四明志》中记载：“东钱湖诸堰，莫枝为要。”莫枝堰，作为重要的水利枢纽，荣居东钱湖七堰之首。它的湖面与湖水之间落差数米，船只过堰时，需依靠“车堰”与“磨堰”。“车堰”以辘轳绞索，凭借机械之力拽船前行；“磨堰”则依靠人力推动磨盘，缓缓移动船只。
清道光年间，一位叫郑世洽的乡贤主持重修莫枝堰，他或许未曾想到，两百年后的这里，会诞生载重15吨的电动升船机，他更无法想象，从20世纪80年代起，随着陆运发展，尤其是东钱湖环湖大道的修建，水运走向衰落，莫枝堰的作用逐渐弱化……
如今，青石板缝隙里还嵌着北宋的月光。这些带着千年体温的石骨，正渐渐地被纳入一幅更辽阔的宋韵长卷。
最难忘的是，这次我们碰到了迎面走来的王阿爷，他告诉我们，莫枝堰公园还在进一步改造中。这就像一位正换新衣的老者，轻轻拂去堰坝上的青苔，露出“车堰”“磨堰” 的旧痕。未来这里将复原辘轳绞索的木架，让游客感触到古人拽船过坝的力道。
东西街的青瓦正被一一检修，檐角新挂的灯笼摹着宋代样式。待华灯初上，石板路会映出商铺幡旗的影子，恍若《清明上河图》里的市井声浪漫过了时空。
忽然想起我们走过东街时，墙上那句“全力打造宋韵文化品位之城”。原来宋韵从不是封存在博物馆的标本。当莫枝堰与周边的霞屿寺、岳鄂王庙串成珠链，游客走过的每一步，都踩着古今叠印的坐标：脚下是北宋的堰基，眼前是电子屏的精彩画面，耳畔既有湖水拍岸的古调，也有孩童指着复原场景发出的惊呼……
● 新旧交替
围着古堰，我们来回不断打量。渐渐地，天色向晚，暮色漫过东钱湖，莫枝的夕阳正把湖水染成金箔。粼粼波光里，老堰坝的轮廓渐渐模糊，当年车堰绞索的木架、磨堰推盘的石槽，都在余晖里泛着温润的光。
站在这半隐于草莽的古堰上，两岸老街的飞檐挑起最后一缕霞光。我说不清是怅然还是期待，就像堰坝石缝里钻出的野草，一边缠着陈年的水痕，一边朝着天光拔节。我知道，当晨雾再漫过堰头，这里总会有新的故事，顺着老街的脉络，悄悄生长。
莫枝堰所在的村庄和东钱湖镇没有被历史抛弃，而是跟上了时代前进的脚步。随着东钱湖时代的来临，这里跟西湖与杭城相互依托一样，将成为湖城交相辉映的新城，续写烟火与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