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八一建军节来临,每到这时,我这个曾经的军嫂,总会想起那次令我无法忘怀、又特殊的探亲经历。
我与军人丈夫,足足有十年时间夫妻两地分居。那时,一到寒暑假,便带着年幼的儿子去温州部队探亲。这段时光里,我坐过长途车,乘过宁波到温州的“浙江604”轮船(后改名“天封”轮),也乘过温州到上海,半途停靠舟山中转的工农兵18号轮船,一路的艰辛,无法言说。
那年暑假,正整理行李准备探亲,忽然收到丈夫电报,约我三日后去定海与他会合。原来丈夫来舟山执行任务,上级领导同意我随艇赴温州探亲。我提早买好轮船票,带着儿子如期乘“浙江801”客轮到定海,在海军招待所住一宿,第二天乘部队高速炮艇去温州。
清晨,离出发时间尚早,我们一家三口在定海街上逛逛。初来乍到,定海留给我新鲜而特别的印象,那海岛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咸鲜味。街的一边,卖鱼鲞虾干、海蜇白皮子等干海货的摊贩,让我饱享了眼福。最吸引我的,是那三三两两挎着竹篮,边走边大声吆喝,叫卖金塘李子的妇人。那乒乓球大小、青皮红心、像染上一层白霜的金塘李子,吃到口里又酸又甜,这个味道是我的至爱。在运输不便的年代,宁波很难买到正宗的金塘李子,便满心欢喜,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半篮子。
上艇后,我一心想吃李子解馋,把李子倒在脸盆里洗净,招呼大家一起吃个痛快。炎夏8月,晴空万里,远眺海面,平静如镜。我的心情也像蔚蓝的大海一样明净舒畅,庆幸自己也要做一回“水兵”了。
丈夫是艇长,要开船了,他快速登上驾驶台,手持话筒,发出庄重简练的离码头号令。指挥解缆,操纵开船,艇上的喇叭响起丈夫浑厚有力的声音。炮艇缓缓地驶离了泊满舰艇、船舶的军港码头。我带着儿子坐在海图室,一边吃着甜美的李子,一边透过小小的舷窗,开心地观看海面上船来船往,还有那盘旋翻飞的海鸥、影影绰绰的小岛。
高速炮艇开足马力,开始航行,还没开出多远,我就开始头晕难受。那个眩晕,不同于一般的晕车,那是一种天旋地转、昏天黑地的晕。我还感到头皮发麻、气喘、浑身冒冷汗。胃,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丈夫急忙下来送我到中舱,中舱的舷梯笔陡,他先下去,在舷梯边扶住我,我咬牙攀下。丈夫扶我在折叠式沙发上躺下,拎来铅桶,用沙发背(可上升成吊床)上的吊带当安全带,把我系住,然后迅速离开了。
高速炮艇,在当时是名副其实的高速度。舟山到温州,“浙江604”轮船要航行二十多小时,而高速炮艇只需七个小时。我明显感觉艇在一左一右剧烈摇摆着,倾斜着,劈波斩浪,飞速前进。要不是固定的两条吊床皮带把我紧紧缚住,真不知道有多少次会从沙发床上滚下。
我浑身无力,天昏地旋,眼睛半闭半睁,头对着铅桶,吐了又吐。胃里东西吐光了,吐胃酸。就这样持续折腾了好几个小时,也不知从何时起,卫生员给我服下的晕船药起了作用,头也不怎么晕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至听到舱面传来“咚咚咚”“嗒嗒嗒”的嘈杂声,才知艇已靠上码头。儿子伸着脖子对着舷梯口,大声喊:妈妈,啊,总算熬到了。我来到甲板上,深深地吸了口瓯江上的新鲜空气。
这时丈夫身穿出海防水服,脚登高统雨靴,从驾驶台下来。防水服上,飞溅的海水经海风一吹,盐渍点点。“不晕啦。”丈夫对晕船司空见惯,他把我视为晕船的“新兵”。也怪,晕船的人一踏上陆地,精气神顿生,不久就能走能吃,恢复得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样。
终生仅此一回的乘高速炮艇,给我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酣畅淋漓吐个痛快,晕个痛快。作为军嫂,也是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
有了那么一次搏击风浪,剧烈的晕船经历,以至后来每次听到《军港之夜》中“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远航的水兵多么辛劳……”的唱词,我都会深深感动,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