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人堂·毛亚莉

踏上东门岛 寻觅《渔光曲》的踪影

朝霞中的石浦港。 石浦镇政府供图

晨雾初开时,车子如一叶扁舟滑行在蜿蜒的沿海公路上。那铜瓦门大桥弯成一道赤红色的虹,将陆地与岛屿温柔相系,桥下海波荡漾,把晨光揉碎成万点流金。

石浦古城依山临海,如一只半启的千年巨蚌,唐朝时此处已帆影幢幢,至明朝更成海防要塞,城堞上似乎还回荡着戚家军抗击倭寇的呐喊。

我在城门口驻足,恰逢《渔光曲》主题展的海报在涛声中轻颤——1933年9月,蔡楚生携剧组来此,中国第一部有声电影的传奇便诞生于这片涛声里。我仿佛看见,《渔光曲》电影的碎片,散落在这片海域深处,引我去寻觅。

循着光影的踪迹,我拐进福建街。巷弄幽深如时光隧道,金山旅馆静默立于巷尾,门扉紧锁,墙皮剥落如褪色的电影胶片。踏入院中,旅馆依山势层叠而上,入门处竟是二楼。天光从窄窗吝啬地漏入,在粉墙上投下恍惚的光斑。

恍惚间,蔡楚生握紧剧本的身影在转角浮现,王人美袖口沾着未干的海水,聂耳哼着未尽的旋律与我擦肩——许多年前,这些身影白天隐没于渔村烟火,观察渔民的生活细节,夜晚又回到这简陋的驿站,在油灯下以光影为舟,载起对渔民血泪的深沉同情……

午后,我们过铜瓦门大桥向东门岛行去。长桥如虹飞架,当年蔡楚生们摇橹渡海的路途,如今车轮碾过不过瞬息。

拐过一个山坡,东门渔港景象豁然洞开:2000余艘钢铁渔船密密匝匝泊在港湾,桅杆织就参差的影网,恰是休渔期独有的静默盛典。

然而,在这钢铁丛林之中,我仿佛仍能捕捉到当年木帆船队扬帆起航的景象,那正是《渔光曲》里渔家儿女搏击风浪的壮阔背景。

在堤岸遇见老渔民满江时,海风正掀起他灰白的鬓发。这位国家级非遗“海洋号子”的传承人突然昂首向天,一声号子裂空而出。那声音粗粝雄浑,似千军踏浪,万马奔涛,震得港湾里的“铁甲鲸”群都微微颤栗。

“开渔时节,船队就从那里出发。”他手指渔港的东大门,只见海天交接处,水色苍茫。我仿佛看见,那驶向大海的船队,载着《渔光曲》的旋律,奔向那片蔚蓝。

这方水土的慷慨悲歌,早已融入渔民的日常。明朝嘉靖年间,倭寇频繁侵扰浙东沿海。东门岛作为海防前哨,在戚继光率领的戚家军驻守下,成为抵御外敌的坚固堡垒。

可以想见,蔡楚生选择东门岛拍摄《渔光曲》外景,不仅因其景,更因其魂——那弥漫在咸腥海风中的、坚韧而悲悯的“余音”,正是东门岛独特的海洋文化、渔民生活,以及其承载的厚重历史,为影片提供了丰富的创作土壤。

渔民们面对风浪时的坚韧,面对生活苦难时的乐观,正是中国百姓精神品格的缩影。这些真实的生活素材,最终被融入到《渔光曲》的创作中,使影片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

如今的东门渔村,早已挥别《渔光曲》中灰暗的调子。妈祖庙香火缭绕,渔民公园花木扶疏,冷库码头边数百艘钢铁渔船静卧港湾——影片中何子英的现代渔业梦想,在时光彼岸抽枝散叶,长成眼前这派蓬勃气象。

海天之间,云朵游荡如群鲸嬉戏。夕阳下,新织的渔网铺展如云,海风依旧吹拂面颊。海是旧时海,风是往昔风,但那个摇橹声声、破网补丁的时代确乎沉入了历史的海底。

我在礁石群辗转寻觅,终于驻足于当年蔡楚生们并肩而立的巨礁。潮水漫过脚踝,恍惚见海风鼓起他们的衣衫。时光带走了一代人的身影,却带不走那笑容里阳光般永恒的精神质地。

2025-07-16 红人堂·毛亚莉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224602.html 1 3 踏上东门岛 寻觅《渔光曲》的踪影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