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三味

杨梅

苋菜

泡在盆中的栀子花。

夏至的宁波,是杨梅红透、苋菜染碗、栀子香浓的时节。这三样风物,带着山野的酸甜、灶台的烟火、佛前的清幽,将暑气熬成生活的底色。

杨梅

“夏至杨梅满山红,小暑杨梅要出虫”——一般来说,宁波本地的杨梅在夏至时上市,小暑之后落市。当然,现在因为种植技术等原因,上市时间比以前早多了。

这“农谚”落进梅林,便成了梅农的汗珠。慈溪、余姚的山头,乌紫的果子压弯枝头,摘杨梅却是桩险活——树脆易折,蚊虫围攻,人悬在梯子上,稍不留神就会摔个结实。每年因为采摘而摔伤的梅农不在少数。即便不算管理的成本,单单采摘的功夫也值不少钱。

挑杨梅,要懂中医的“望闻问切”。先望色,杨梅一般是颜色越深越好,紫黑色最佳。凑近了闻,应该有淡淡的清香,以无异味者为佳,如有酒味则不新鲜了。如果是梅农自种的,可以问是何时采摘的,越新鲜越好。再用手摸一摸,干燥、有明显的凸起感,以软中带硬的为好,太硬的没熟,太软的则过熟。不妨再尝上一两个,深紫和带红的各一,如果都不酸,这篮杨梅应该不错。

新鲜的杨梅,吃掉一些,剩下的套个塑料袋,放在冰箱里,免得串味,可以存放好几天。如果放在冷冻室里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加入酸奶后当作冰淇淋吃。喜欢喝酒之人,放到葡萄酒和啤酒里面,风味立马不同。也可以做成果酱和糖水杨梅。梅农笑言:“好果现卖,落地的才做杨梅干。”女儿却嗜甜,总缠我买袋装的杨梅干。

我每年都会泡一点杨梅酒。杨梅用盐水浸泡、控水后,放在玻璃瓶中,加点冰糖,倒入高度白酒,约一个月后就可以喝了。我有次心急,泡了还不到一周,就喝了一杯,感觉也已经入味。小时候遇到肚子不舒服,母亲会从玻璃瓶中夹上三个浸泡的杨梅,让我吃下去,虽然有点辣口,吃下后感觉肚中有股热气冒出,好受了很多。母亲还让我把杨梅核也吃了,照她的说法是,核能把肚子里的脏东西给带出来。

如今,我恋上了杨梅酒。其色泽橙红透亮,赏心悦目,酒味略甜,很柔和,微冰一下饮用,可以解暑。

苋菜

红苋菜,好就好在它的颜色,和杨梅很接近。

清炒红苋菜一定要用蒜,蒜泥蒜片随你,先放蒜和后放蒜,也随你。把菜根和老秆剪掉,多次泡洗后沥干水,切成段,油热后马上下锅。苋菜软,满满一大锅,看着很多,翻炒几下后就缩成团了,只有浅浅的一盘。

一口白米饭,一口苋菜,就是好滋味。蒜片,也变成了浅红色。苋菜汤汁滴在饭碗里,饭粒马上洇开,是娇艳的玫红色,百看不厌。汁水滴在白馒头上,也会洇染,依然好看。我用苋菜下过面,面条上也沾染了玫红色,面汤的颜色也很漂亮。

小区边上的菜店里卖的苋菜,没有根,是一片一片的叶子,我怀疑是本地的菜农从杆子上剥下来的,这可是个仔细活。有人嫌苋菜里草酸含量高,喜欢焯下水,再凉拌或做汤。广东人喜欢高汤苋菜,加了肉沫和皮蛋,做成煲,我吃过,也不错。清代袁枚却说苋菜不能做汤,我有点奇怪。袁枚的《随园食单》中说:“苋须细摘嫩尖,干炒,加虾米或虾仁,更佳。不可见汤。”

深爱苋菜之人,把苋菜拿来炒饭,和拌饭是同样的道理。苋菜还可以和鱼肉片、豆腐、肉丝、粉丝、菌类等搭配做汤。有的地方会做苋菜饺子和包子。它的颜色很霸道,会把白色的食材都染成玫红。

也有人不喜欢苋菜,我女儿就是,说像是血水,太吓人了。女儿喜欢吃紫甘蓝,却不爱红苋菜,颜色都差不多,真是怪事。其实是苋菜红素在作怪,它是天然的染色剂。其实是好东西,抗氧化,含铁质,能补血。

红苋菜可入诗。宋代王安石写的《竹窗》中有:“竹窗红苋两三根,山色遥供水际门。”陆游的《秋日杂咏》中也有:“红苋如丹照眼明,卧开石竹乱纵横。”

苋菜有红绿之分,主要看叶子。我小时候常吃的是绿苋菜,叶和秆的味道有点忘了。但记得秋天收了粗大的苋菜秆,奶奶洗净后切成两寸大小的小段,扔到腌咸菜的坛子里。腌熟后,闻之极臭,吸食秆里面的芯肉,成胶状,有肉冻或果冻的味道。芯肉入口即化,腥鲜合一,是下汤饭的利器。汪曾祺的文章里说:湖南人谓之“苋菜咕”,因为吸起来“咕”的一声。读音和宁波话差不多,我觉得宁波话是“苋菜股”或“苋菜管”。

只是奶奶去世多年,这苋菜股和芋艿蕻、臭冬瓜一起,我已经多年没尝到好滋味了。

栀子花

夏至前后,栀子花开得最好。

栀子花洁白如玉,形似荷花,宁波人称之为玉荷花。奶奶在世时很喜欢这花,在自家的庭院里种过,花开时剪几朵养在搪瓷杯里,放在桌角,伴随着她老人家念经。奶奶身穿蓝色的对襟布衣,手拿佛珠,每念上一遍经,就用红笔在经卷上画一个圈,这样就有了功德,可以卖给有需要的人。母亲年轻时脾气急、火气大,如今上了年纪,也像奶奶一样喜欢到处拜佛,在家空闲时也拿着佛珠,暗自念经。母亲也喜欢栀子花,老家房子西侧的空地上也种了一株,挺大,已经十来年了,开花时剪了养在水杯里,陪着她。我以为栀子花和佛教有缘,查了资料,古人以为这种植物来自西域,是佛书中的“薝卜花”。有人说栀子花是禅友、禅客。我觉得宁波人称之为玉荷花非常形象,荷花是佛教中的“五树六花”中的首位之花,栀子花形状和荷花接近,故民间也将之供养在佛堂。

我呆在城中,在花盆里养过栀子花,是朋友送的,好几年了一直不开花,后来枯死了。看来这花需接地气,应种在庭院里。今年又买了一盆,带着很多花苞,后来单位组织疗养,外出一周,等我回来时,栀子花和叶都恹了。我马上浇水,枝叶是复苏了,但花苞变黄,过几天基本都掉落了,又没戏了。

栀子花香浓溢远,一株开花了就可以让满园芬芳,左邻右舍都能闻到。这种香带甜味,与甜瓜的香味相仿,故也招小虫子的喜爱。我常常会在花半开或未开的时候,连花苞带枝叶地摘下来,放入水中浸泡几分钟,以去除花上的虫子。再放到瓶子里、灌上水,置于室内,这样可以香上一周左右的时间。闻着这味道,室内仿佛也清凉了不少,这是仲夏时节最清雅之事。

栀子花开在每年的六月,濒临毕业季,想起何炅唱的那首《栀子花开》,有淡淡的哀愁和不舍:

“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像晶莹的浪花盛开在我的心海

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是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

梅雨季的一天夜间,我在电脑前码字时,突然想起了母亲和已经过世的奶奶,想起了老家的栀子花,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感慨:

栀花细细香,无风亦穿墙。

暂取含苞蕾,插瓶在客堂。

杨梅酸涩,是汗水的回甘;苋菜艳红,是岁月的釉彩;栀子浓香,是佛前未烬的线香。夏至三味入喉,便知宁波人早把节气,过成了生生不息的轮回。

仇赤斌 文/摄

2025-06-21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220469.html 1 3 夏至三味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