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者钱文华:

守“形”,更守“心”

冯骥才(右)与钱文华合影。受访者供图

2024年5月,钱文华(左)在慈城老建筑寻访。受访者供图

已近古稀之年的钱文华,给自己定下了新目标:

在文史资料的搜集过程中,他发现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商业传奇——明清时期,由慈城乡贤创办的银楼如繁星散落在北京、天津、上海、广东、江苏等省市,仅南京一地就有5家之多,“这一现象值得更透辟的考据”。

在过去40多年里,钱文华的足迹遍布慈城的每座古建筑、每条街巷。他是慈城历史文献的收藏者、慈城药商文化的挖掘者、慈城抱珠楼的唤醒者。他主编的《古镇慈城》不仅是游客的“出行指南”,更化作一封封写给慈城游子的“家书”。

作为一名扎根故土的“镇”守者,钱文华守护的不只是古镇青瓦白墙的“形”,更是浸润在街巷肌理中的文化之“魂”。

挖掘药商文化

“非专业而臻专业之境”

走进慈城符卿第内的药商博物馆,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不由惊叹:

原来北京同仁堂、天津达仁堂、广州敬修堂、上海童涵春堂、苏州沐泰山堂、杭州张同泰堂、宁波冯存仁堂等赫赫有名的国药号,都是由慈城人创办和经营的。

回望历史,慈城药商与山西平遥票号、安徽徽州盐商“并驾齐驱”,构成中国三大地方商帮。

慈城药商文化重新为世人所熟悉,离不开钱文华的“半路出家”与“沉迷其中”。

他原本是个爱写诗的文艺青年。1982年,《宁波文艺》主编一句“将创作方向转向乡土诗”的建议,让他第一次将目光投向生于斯长于斯的慈城。

为了写好乡土诗,他开始多方搜集和慈城有关的资料,意外发现从来没有人从事过慈城历史系统性的编纂。

“那时我还在上班,只能利用休息时间去江北区文物管理所查阅《慈溪县志》,24本书花了两年才读完。”书页间的铅字在钱文华脑海中勾勒出古镇的轮廓,埋下考据的种子。

1988年的一天,钱文华陪广州的姚先生回慈城探亲。姚先生无意中聊起年少时在上海药行学生意的经历:“当时上海和周边许多城市做药材生意的,都是我们慈城人。”

钱文华被“慈城药商遍天下”的传奇吸引,自此开启求索之路。在信息检索不发达的年代,他骑着自行车,穿梭于博物馆、档案馆、旧书市场,从泛黄的残页与老人模糊的记忆中拼贴历史。“最初只是觉得有趣,但深入进去后发现,这些散落的故事里藏着整个慈城的文化基因。”

12年光阴流转,由兴趣萌发的探索逐渐演变为一种近乎痴迷的职业追求。

2000年,钱文华撰写了宁波第一篇研究药商的论文《慈城——中国国药业的摇篮》,将慈城药商及其“不为良相,即为良医”的济世情怀重彰于世。

被问及12年坚持的动力,他说是“绝对的热爱”。

这种热爱,让一个非专业出身的文艺青年,硬生生把药商研究做成了专业范本,在“专业对口”“职业前景”焦虑弥漫的时代,重新定义“敬业”的内涵:不囿于身份限制,在接触的领域中主动发现价值,以专业标准苛求自我。

“唤醒”抱珠楼

“简单的事重复做,重复的事用心做”

走进钱文华家,最令人震撼的是桌子、书架上堆叠如山的慈城文献。40余年积攒,他已收藏慈城历史文献1000余件、文化史料数千万字、各种旧照(图片)2000余张,俨然一座私人“慈城历史博物馆”。

时至今日,他仍在孜孜不倦从事史料搜集工作。他会将自己搜集到的文字资料一点点输入电脑,对他来说,每敲一个字,都是对文献资料的一次深度解读与记忆铭刻。

“很多资料残缺,我就把它记在心里,等到有一天读到相关的文字,再把它补充完整。”正是海量翔实的文史基础与严谨不懈的考证,赋予钱文华“唤醒”抱珠楼的底气。

抱珠楼,由冯骥才高祖从弟冯本怀于清道光年间创建,鼎盛时藏书达数万卷,曾与天一阁、五桂楼齐名。除藏书外,抱珠楼还曾刻印发行过慈溪县历史上(除县志外)最珍贵的两部地方文献《溪上诗辑》和《溪上遗闻集录》。这两部文献见证了冯氏族人“以商养学”的文化自觉。

为考证抱珠楼的具体位置,钱文华翻阅《慈溪县城地图》《溪上遗闻集录》等数十种文献,多次拜访冯氏后裔,最终在始平路6号发现了这座百年藏书楼的遗迹。

2018年,在江北区和慈城镇的积极推进下,抱珠楼复兴计划启动。2021年10月,抱珠楼的修缮和建筑工作完成验收,并于2022年7月重启面世。

抱珠楼的重启背后,深烙着钱文华难能可贵的“笨功夫”:

当现代技术早已普及扫描存档,他仍坚持逐字录入;当旁人觉得古籍考证枯燥乏味,他却在残卷中读出了文化传承的重量。

这种对细节的极致追求,是对所从事事业的敬畏之心。所谓“专业”,不过是把简单的事重复做,重复的事用心做,直到让热爱刻进骨子里。

编撰《古镇慈城》

“将个人使命与更大的文化使命相连”

钱文华家客厅的桌上,放着厚厚一摞杂志《古镇慈城》。为了这本册子,他耗费了半生心血。

2004年12月,他开始接手《古镇慈城》,以志愿者身份担任刊物的专职责编时,内心深处是把它当作文化的“急救箱”:“如果没人记录,这些历史就真的消失了。”

他还记得刚担任专职责编时,有一位年逾八旬的老先生特地从上海赶到慈城来“面试”他。一番促膝长谈,老先生认定眼前这个年轻人能胜任这份工作,回去便力促友人供稿。

时隔20余年,来自慈城游子的信任与嘱托是钱文华编好每一期杂志的动力。

2006年12月起,他义务担任主编兼责编。近20年里,他利用业余时间,组稿、编辑、定稿。至今《古镇慈城》总计出版78期,文章总数已有1000多篇、超450万字,照片1000余张。

每一期杂志都凝结着他深夜伏案考据的时光,记载着他抢救文化遗产的不懈努力。为核实一则民国商铺轶事,他走访十余位老街坊;为弄清一座古桥的建造年代,他翻遍图书馆的地方志。

“我就是想把和慈城有关的一切事情讲给更多人听。”钱文华随手翻开一本杂志,指着封二的图片说,能刊登在这里的图片大多有着百年历史,是珍贵的影像资料,“有不少是旧照所有人特地找到我,让我登出来的。只有登出来,才不会失传。”

在他看来,对慈城的研究不仅是追溯过往,更是为今人搭建连接传统的桥梁。这种理念在抱珠楼重启时得到完美呼应——当冯骥才先生发出“天下读书爱书人共建共享藏书楼”的倡议时,钱文华忙碌于史料整理的身影,恰是对“文化传承需要人人参与” 的最好诠释。

当很多人在工作中抱怨“意义何在”时,钱文华早已将个人事业与更大的文化使命相连。他用行动证明,即便是平凡的岗位,只要注入对文化根脉的守护之心,就能在时代长河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记者 石承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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