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成
当年，我身为舟嵊要塞区政治部群联处的干事，曾经接待了许多来访者，处理过很多上访事件，但没有比得上为寻找这一抔黄土的故事印象深刻。
那是1990年3月的一天，一位从山东微山县来的来访人员找到我们群联处，先是给我一封信，是我部离休干部杜广仁写给我们政治部首长的。信中说，他的一个同乡名叫王兆新，在1949年11月20日为解放舟山进行渡江训练，被敌机、敌舰扫射牺牲了。现在，他的亲人前来找他的坟墓。本来他要一道来的，但因身体不好，暂不能来……来访者是王兆新烈士的弟弟和侄子。原来，王兆新家3个兄弟，一个在家当农民，也就是王志友的父亲，另一个与王兆新同时参加解放军，后来被国民党俘虏到了台湾，最近他返回大陆探亲。侄子名叫王志友，一身农民打扮，操山东口音：“俺叔叔1945年2月参军后，曾参加解放济南的战役，准备打台儿庄时，家中为他定好了结婚日期，并派我父亲到了部队找到他，拉着他的手告诉他这一切，他当时的回答是：告诉父母亲，我一定要打到江南去，解放全中国，不把蒋介石消灭掉，我决不回家！结果，在他结婚日子前后，家中老少盼来的是叔叔牺牲的消息。如今，叔叔牺牲40年了，不知他的坟墓在什么地方，今天我们来寻找！”他还递给我两张发黄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一张是华东军区第三野战军政治部颁发的烈士牺牲的讣告，另一张是司令员陈毅等签发的烈士牺牲证明书，上面记载着烈士生前为22军64师参谋，牺牲后埋葬地点是镇海县长山区金泉乡李家村。
我把情况向政治部领导作了报告，领导指示由我协助他们寻找。
按照王志友同志提供的情况，我先带他们到干休所走访了原64师的几位老首长。可是非常遗憾，其中一位只知道王兆新的牺牲过程，其他情况一概不知。另一位却对王兆新毫无印象。我又到组织处，欲查找烈士档案。组织处的同志说，解放舟山时牺牲的烈士共有2232名，那么多人有的连姓名也没留下，哪有什么档案！
于是，我按照烈士证明书上的记载，带他们来到了北仑李家村（原属镇海）。
但村里的老年人说，他们村里当年没有来过解放军，更没有听说山上有烈士墓。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了。我拿出烈士证明书，上面的“李家村”字面上有拆痕，是不是季家村呢？我问当地群众，村民说这一带没有季家村！
于是，我们来到北仑民政局，他们说，可能是詹家村。我请王志友用家乡话说“季家村”和“詹家村＂，结果是听觉上山东话“季”同“詹”声音很相近。我提议：到詹家村去吧！
进了詹家村，终于听老年人说，舟山解放前夕，解放军就住在他们村里，在村子西山头埋葬着好几个当年牺牲的烈士。我们在打听的时候，走拢许多群众，其中一位70多岁的老汉问我们想找谁？我告诉他是王兆新。老者说；“有，我认得他，那年他和几个解放军就住在我们家。小青年高高大大的，长得很标致。他牺牲后，追悼会是在我们村里开的，有200多军人参加，还有许许多多老百姓，当时埋在村头的小庙边。”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那一年农业学大寨，坟墓移到了一块，把几十个烈士的尸骨挖出来埋到了西边的山头上。”说着，他使劲地摇摇头，手指着身后的山头：“走，我带你们去！”我问：“你们村书记是谁呀？”大家说：他就是，他就是！他是我们詹家村的书记詹信祥！
“现在让年轻人当了！”詹书记说着带我们来到山上。一路上他给我们介绍了王兆新牺牲的经过：王兆新是很好的青年，我们有许多老百姓认得他。当年，解放宁波的这支部队是从山东打过来的，解放军官兵大多是旱鸭子，为了渡海作战，战前在穿山这边海上进行划船、游泳、泅水等训练，王兆新是负责训练的参谋，也同大家一起在海上。那天，他同战友从金塘岛返回时， 被敌人发现了，王兆新同志首先以手枪向敌开火，敌艇和敌机用机枪对海面扫射，王兆新的右臂被打断，胸部及腹部多处中弹受伤。当时，部队救护队驻在詹家村，抢运到村里时，他已处于昏迷状态，有时还能讲几句话，由于流血过多，当年医疗条件又差，不多时就牺牲了……
说着走着，我们一行4人徒步爬到山上，坟墓就坐落在塄塄坎坎的向阳山坡上，透过轻烟老树，便是詹家村的点点房舍。这里没有陵园，没人看管，只是一个长方形的土堆而已，土堆前有块
石碑。面对这冷冷清清连普通人的墓冢都不如的坟丘，王志友一眼便看到墓碑上刻有“二十二军六十四师王兆新”，立即和他叔叔跪下，两人泪如泉涌……我也趴下身子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那是1976年所立，共29位烈士，有王兆新等14位烈士的名字，另外15位连名字也没有。
我们站起来绕坟一周，目光停留在坟墓前，然后听书记说，王兆新牺牲后，部队买了一口棺材，当时是给他单独埋葬的，并立有石碑，上刻碑文：王兆新烈士，山东临城县四区卓庙村人，六十四师司令部参谋，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在解放舟山战役中牺牲。
王兆新烈土坟墓找到了，但王家人心愿还未了结。他们这次主要目的，是想把烈士尸骨找到，然后化灰运回老家，而29人被埋在一起，已经无法找到王兆新的尸体了！
为了给家乡亲人以安慰，为了教育后代，他们决定取埋葬烈士坟地上的一抔泥土，用手绢包起来……
回到定海陆军东门里招待所的当天晚上，我陪王志友到火葬场买了一个骨灰盒，复制了一张一寸、一张8寸的烈士遗像。最后，他要求我出具一张证明，写上：“王兆新烈士骨灰捧回原籍。”我经得领导同意，这样照办了！
与王志友分别后不久，我收到了他的来信。信中说，他们回到家乡后，村党支部和村委会高度重视，为缅怀先烈、教育后代，村里遵照民间风俗举行了简朴又隆重的安葬仪式，把一抔泥土埋葬好了。另外，他们还给我寄来了老首长杜广仁回忆王兆新英勇事迹和牺牲经过的文稿。读完来信，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又欣慰，又痛心……
逢宁波解放纪念日，我回想过往思绪万千。王兆新同志牺牲75年了，当年他的亲人为寻找烈士尸骨跑到老部队，结果只带回一抔泥土。有多少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献出了宝贵而年轻的生命，有的不仅没有坟墓，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而他们为国捐躯，为民而死，重如泰山，永垂不朽！
王兆新烈士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