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天正午,浙东沿海的海风裹着咸鲜气息。我走进熟悉的面馆,旺火灶腾起热浪,小白虾、小黄鱼在沸水中翻涌。老板娘端来海鲜面,奶白色的汤汁里,鱼虾的鲜美在舌尖炸开,清甜余韵勾起对东海馈赠的无限回味。宋代《宝庆四明志》载有“随潮下网,得鲜即烹”,千年来,浙东渔民对海鲜的极致追求从未改变。
望着碗里承载地域记忆的海鲜面,我的思绪飘向前不久刚去过的东海对岸的大阪。这座被称为“天下厨房” 的城市,自江户时代起便是日本商业与饮食中心,更在 2025 年大阪・关西世博会中被定义为 “美食之都”。我为此还专门找了有关资料,了解那里的饮食文化历史。大阪作为遣唐使归航的重要港口,中国饮食文化在此落地生根,与本土特色交融,孕育出独特的美食文化。
暮春的浙东海岸,海风与樱花芬芳交织。这里是千年渔耕文明的摇篮,更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宁波港的商船曾载着越窑青瓷、明前龙井驶向扶桑,也将“靠海吃海” 的饮食智慧传播到异国他乡。如今,象山港跨海大桥横跨海面。宁波栎社国际机场延续着古代丝路的使命,载着我飞向那片充满期待的土地。
当飞机降落在大阪关西机场,我望着窗外相似于浙东沿海的海山景象,暮色中的空气里弥漫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出了机场,乘车穿过大阪的街道店面,下车后顺着手机导航行走,在霓虹灯牌下闻到铁板上的章鱼烧正滋滋作响。摊主手法娴熟地将面糊浇入特制模具,裹着小块章鱼的圆球在铁签翻转间逐渐变得金黄酥脆,淋上浓稠的大阪烧酱,撒下海苔粉与木鱼花,阵阵香气引得路人驻足。
品尝这道风靡大阪街头的小吃,实则暗藏着与浙东饮食的渊源。早在南宋时期,宁波商人便将“面拖蟹”“油炸小鱼”的烹饪智慧传到东瀛,将面糊油炸的技法与日本本土海鲜相结合,历经数百年演变,最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章鱼烧。咬下一口,外酥里嫩的口感与鲜甜弹牙的章鱼在舌尖碰撞,恍惚间竟与浙东沿海的油炸小鱼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看着眼前的章鱼烧铁板,蜷缩的触须让我想起宁波炭烤蛏子爆开的汁水,这是我们海边人世世代代受海风滋养所结成的饮食智慧。
翌日上午,在心斋桥商业街,橱窗里陈列的豆沙点心琳琅满目。无论是细腻绵密的羊羹,还是精巧的铜锣烧,都离不开作为灵魂的豆沙馅。日本豆沙工艺深受唐代“菓子” 文化影响,而浙东的豆沙制作同样历史悠久。宁波的豆沙青团、麻糍闻名已久,用宁波当地红小豆制成的豆沙甜而不腻,常佐以桂花增添自然香气;大阪的豆沙则以白砂糖调味,口感细腻纯粹。这种差异,恰似两地文化—— 大阪追求极致精致,宁波偏爱自然烟火。
在商业街的茶寮里,抹茶道的仪式感令人沉醉。当主人用茶筅将抹茶粉击拂出绵密泡沫,茶香氤氲间,我的思绪却飘回浙江的茶叶,尤其是西湖龙井,漂洋过海抵达大阪。日本僧人荣西从浙江天台山将茶种带回日本,潜心研究后撰写了《吃茶养生记》,极大地推动了日本茶道的发展。在古朴的茶碗中,浙江茶叶的清香与日本茶道的仪式感完美融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日本茶文化。沏茶时,沸水注入茶碗,茶叶在水中翻滚,散发出淡雅的清香,那是跨越千里的自然馈赠,承载着浙江的山水灵气与大阪的匠心传承。
我此次到大阪,带来发小傅琛和盛华清在象山西沪港畔的智门寺茶场亲自制作的“望潮红”红茶,这是采用现代工艺融合古法的制作方式研制而成。当茶汤注入古朴的茶盏,红亮的色泽与醇厚的花果香,令茶道师惊叹不已。茶道师对我说,如今日本除了抹茶,也开始兴起对中国红茶、乌龙茶的品鉴,而浙江宁波作为中国的茶叶产区,其茶文化正以新的形式在日本焕发活力。
晚上,大阪居酒屋里的烤鳗鱼焦香与清酒醇香交织,大阪的蒲烧鳗鱼甜润嫩滑。相比于宁波的鳗鲞咸香质朴,虽调味不同,却都展现了对海鳗的巧妙运用。还有大阪烧与宁波麦饼,同样以面粉为底,前者融合海鲜蔬菜,后者包裹梅干菜和猪肉,一面精致,一面质朴,映照出两地饮食文化的异同。
在街头的豚骨拉面店里,浓白的汤底浮着油花,筋道的面条、溏心蛋与叉烧肉,展现着大阪饮食的热情与包容,与象山海鲜面的清爽鲜甜形成鲜明对比。
这场美食之旅,也为我已经创作完成出版的长篇小说《重整》带来新的灵感。小说聚焦食品机械加工领域,曾描写过中国的食品设备制造企业与日本企业的合作。大阪之行让我深刻体会到,食品加工设备的价值不仅在于生产效率,更在于守护食物的灵魂。
智能化浪潮下,中日美食文化正迎来新的融合。大阪的家用智能料理机内置 3000 种菜谱,能根据健康指标调整烹饪;宁波的模块化厨具则让传统菜肴焕发新生,而在环保领域,两地企业联合研发水循环清洗系统、生物降解包装设备,让美食与自然和谐共生。
在关西机场等待返程时,我终于明白:真正需要“重整”的,是将技术理性与人文温度熔铸一体。食品加工设备不仅是工具,更是文化的载体。当宁波海鲜面与大阪豚骨拉面在智能厨具中相遇,当宁波的茶香与京都抹茶在数字程序中交融,这场跨越东海的味觉对话,终将在科技与人文的碰撞中,书写出更动人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