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 文/摄
一
昆亭村,现属北仑区春晓街道,而它在1992年5月前是一个独立的乡,之后先后并入柴桥镇、春晓镇。现昆亭成了一个大村,原来那些村被称为“社”。从昆亭岙往大海的方向走,依次有上车门社、上刘社、邹溪社、燕湾社和桂池社。
昆亭近海处,以前有万亩泥涂,当时很多村民都去赶海讨生活——捉蛏子、抓螃蟹、拾泥螺等。跋泥涂是件极艰苦的体力活,弯腰同时还得时时挪动双脚,这样的苦活极考验人的意志。虽说滩涂上的泥螺老实,可蛏子就不太好对付啦,你手指一触碰它,其触须就条件反射般倏地钻入泥中……当然,这也难不倒吃苦耐劳的昆亭人。
晚霞映天,海风扑面,满载而归时,那份喜悦写在赶海人古铜色的脸上。每次下泥涂,赶海人总有不少收获。
最近昆亭大岙山上盛放的杜鹃花成了最美的风景线。静静的山岙,因为那些前来登山赏花的旅友而热闹起来。
年年春天,岁岁花开。我不知大岙山上那些杜鹃花绽放了多少年?
二
查阅民国《镇海县志》,得知昆亭之名源于此地的昆山和亭山。依山面海的昆亭古村,有着800年的悠久历史。相传南宋天祥公后人——昆亭刘氏始祖传集公,如《桃花源记》中“避秦人”的先祖来桃花源那样,元朝至元二十一年(公元1284年),他在深山岙昆亭隐居起来。天祥公坚守民族气节,不满也不从刘整叛逆投敌蒙军的行为,为避杀戮,悄然走之,不幸遭人谗害。
这段历史渊源,让我对昆亭古村肃然起敬。
昆亭村的圣山庙,历史悠久,建筑古朴,始建年代已无法考证。庙内楹柱上,镌刻着这样一副对联:“座圣山祀宋濂后人仰百世,临峙水兴昆亭刘族馨千秋。”据此推断,圣山庙主要是为祭祀明代开国文臣之首的宋濂而建。
宋濂在《送东阳马生序》文中,追忆他年少求学的艰苦经历,这激励了当时许多寒门学子勤奋苦学,以实现古代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宏愿。
二三十年前,我在昆亭工作,圣山庙就在学校对面路边。路上每有车子经过,就会扬起漫天飞尘,斑斑驳驳的庙门是终日关闭的。秋天的黄昏,落日余晖漫过昆亭大岭上飘曳的苇草,最后便落在暗沉的圣山庙。夕阳下沉,暮色四起,山野阒寂,让整个昆亭山岙更显清冷与苍茫。
今天,如果你路过昆亭,一定要去圣山庙看看,那庙门前高高的大红灯笼,那气势逼人的飞檐斗拱,那图案绮丽的雕梁画栋,那色彩炫目的戏台楹柱……戏台正中上方是金碧辉煌的中央藻井,午后阳光朗照下,整座戏台熠熠生辉,光彩夺目,令人赞叹。
今天,盛装出镜的圣山庙,亮堂了整个昆亭山岙。
三
文脉绵延古风存,昆亭村可以说是全北仑的“秀才村”。
昆亭历来重视教育,尊师重教之风蔚然。很多读书人最后又都成了教书人,薪火相传,书香永馨。如果说,明代的宋濂激励了东阳后辈的读书人,那么晚清昆亭文人刘慈孚就是当地读书人的典范。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绝不能没有读书人,他们是文化的传承者。
那个春日下午,我重访了昆亭刘慈孚故居。
刘慈孚,是昆亭晚清文化名人,号午亭,又号云闲子。他自幼熟读诗书,博学多才,当时人称誉他为“蛟川后起之秀”。其诗自然本真,其人质朴刚正,其心悲天悯人。刘慈孚著有《云闲诗草》《耆旧诗拾遗》和《四明人鉴》(刘慈孚撰文,虞琴画)。
上刘社东112号的刘慈孚故居,是一幢古朴的晚清木结构老房子。沿着故居外墙走一圈,透过墙上镂空的石窗棂,可望见庭院里修竹摇曳,草木葳蕤,满园生机。那一刻,蓬勃的春意似乎就要破墙而出。
迈入故居厅堂,抬头见一横匾,上书“三益堂”三字,笔力苍劲,字体隽逸,这是刘慈孚的祖堂名。故居厅堂正中对联:“人品若山极崇峻,情怀与水同清幽。”这是刘慈孚一生的高度写照,赞颂他既有读书人如水的高洁情怀,又有乡贤如山的刚毅品格。
昆亭山水孕育了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布衣诗人,家乡的山水完全融入了诗人的生命,最后诗人自己也化成了那片山水。
故居墙上有《大岭观潮》诗:“两峰高处着涛头,濯足真临万里流。雪阵银山浑莫际,晶盘遥托紫金球。”诗人伫立昆亭大岭之上,远望海上浪潮从天际而来,那排山倒海之势,蔚为壮观,如雪阵银山,托举着海上明月缓缓升起……
四
昆亭历来不缺读书人,也不缺教书人。
犹记当年,我翻越昆亭大岭去工作的情景。当时昆亭中学的校长是刘明祥老师,大家都称他为明校长(因昆亭本地教师几乎都姓刘,为便于区分,一般都以其姓名的第二字称之)。他告诉我:“这里是风水宝地,是出读书人的地方。”所谓风水宝地,我想,最重要的是历史传承中的良好民风。
刘明祥校长是一名知青,老家就在昆亭桂池。他个性耿直,敬业爱生,是一位特别受同事、家长和学生敬重的好校长。有学生曾告诉我:“当年如果没有明校长放弃休息时间,帮我辅导功课,就没有今天的我!”这一届学生后来很多都从事教书育人的工作,正如那首熟悉的歌所唱:“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两年前那个冬天的清晨,我们送别了明校长,千山万水,万水千山,目送敬重的师长一路远行……那天原本是他的生日。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五
春日晴空,山岭寂静,我重走昆亭大岭。
山岭蜿蜒,道旁多树,一棵棵春天的树,摇曳着生命的绿意。昆亭大岭上最高处原有凉亭,是清嘉庆十七年乡人捐资所建。其亭柱上有对联云:“高峰常带烟霞古,荒径重开气象新。”烟霞弥漫山峰,古意盎然;荒岭新建亭子,气象万新。
如今这凉亭已改建成一座红墙山庙,是村民祈福之地。
1994年12月昆亭岭隧道建成后,昆亭人进出就不用再翻山越岭了,今天的昆亭大岭,因此行人甚是稀少,但怀旧的人还是会去走走昆亭大岭,看看岭上的那些树木。我迎着拂面的春风,走着走着,似乎又回到了人生的起点……原来,人最丢不下的就是过往的岁月。
因为,高山如父,江河如母。
六
昆亭大岭溪,就是昆亭的母亲河。《乾隆志》记载:“昆亭大岭溪,溪水发源瑞岩山,过圣山桥,东抵蜈蚣山之右福泉……出施人桥,东入于海。”昆亭大岭溪,如遇多雨的春夏,山水汇聚,奔腾而下,穿越昆亭,向海前去。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那天,昆亭大岭溪流经处,由山顶到山腰,红艳艳的杜鹃花开成了整个春天;从村头到村尾,金灿灿的油菜花浪漫成了田园诗……那高低错落的村舍,那明朝的澜瑞桥,那蓄满古意的照池水,那远逝的烽烟、暗淡的刀光剑影,依然是昆亭寨城的方刚血气……
这一切,都渐渐泛滥成这个春天最灵动的昆亭风景。
大岭溪流潺潺,山村文脉绵绵,这独属昆亭的清音,已绵延了八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