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瑞光
不知不觉中,老同学潘永品故去将近一年了。
记得前年这个时候,我曾应邀到他家,他还亲自下厨烧菜给我们吃。殊不知,不到一年,他不敌病魔,竟匆匆走了。
我和永品是同乡加同学,两人志趣相近,意气相投。半个世纪来,我迁居镇上,他却一直住在老家,虽少有走动,也未加过微信,但我一直惦记着他。如今,老同学不幸离去,不禁悲从中来。历历往事如在眼前。
老同学是去年5月26日离世的。当时村里人无不叹息,称他是一个好人、好干部。我明白,这个“好”字,指的是他心地善良,为人正直,勤政为民。虽然,平时他不苟言笑,性格有点固执,但在任期间,为家乡办了不少实事、好事。据老同学的遗孀讲,永品复员后,本可去供销系统,但他却服从组织安排,到村任党支部书记。当时,为解决村前一百多亩良田缺水困扰,同村干部和老农民一起,实地勘察,最后提出在金峨溪筑拦水坝,用抽水机把溪水抽到两层楼高的新建储水塔里。工程完工后,储水塔里的水沿着田间水渠滔滔不绝地流向沃土良田,从此,村前畈旱涝保丰收。村民翘起大拇指,多亏永品书记工作踏实、有胆魄,解决了村里几十年来一直靠天吃饭的困扰。
两年后潘永品进入供销社工作。几年后,乡武装部长退休,经人推荐,正式走上了基层领导岗位。
1972年2月,我进入上任小学(原金峨乡中心),并担任学校负责人。十年后,我调任乡业余教育干部,办公地点在乡政府二楼。有空时,常到三楼他办公室去坐坐。总见他桌上堆满了各种资料,一直在埋头工作。我说:“部长,听人讲,你有时要一直工作到深夜,连睡觉都顾不上,这身体吃得消吗?”他抬起头,对我说:“义荣(我的学名),你别听人乱讲。说句心里话,我们基层干部吃的是百姓饭,干的是良心事,工作上,你必须尽职尽责,总不能把今天的事拖到明天吧!”顿了顿,他又说:“我分管的工作你也清楚,最忙的是上半年各村民兵集训,下半年秋季征招新兵,拥军爱民,解决困难群体。特别是年底慰问鳏寡孤独,荣誉军人,这些工作你必须亲力亲为,身体力行才是,此外还有各种表册,填好后要及时上报。所以,有时你也要加班加点,否则,心里不踏实。”说完,他直了直腰,喝了口茶,稍事休息。我劝他:“那你总也不能没日没夜地工作,长此以往,会把身体拖垮的。”永品笑了笑:“领导也曾劝过,要我注意休息,要劳逸结合。可是,义荣,俗话说得好,‘性格生成,落雨清淋’。我这个人就是一根筋,今天的工作今天一定要完成,否则我是睡不着觉的。”
我不禁感叹:想做一个称职的基层干部确实不容易,做一个像我老同学这样,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基层干部更不容易。回顾永品一生,他性格耿直,公私分明,品行端正。生活中,他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不搓麻将,这在当时,显得有点不随大流,不通人情。
1992年,全县撤区扩镇并乡,原横溪镇、金峨乡、梅岭乡合并为新的横溪镇,所有工作人员统一到原横溪区机关大楼里办公。离开半山区,可到镇上办公,个个雀跃。但按规定,原乡镇机关需一人留守,派谁留守?这个问题比较棘手,领导深感难办。这时,老同学向领导表态,让年轻人到镇上去吧!自己愿意留下来。事后,有人说,这份工作,讲得好听点是留守干部,讲得不好听的叫“管门人”。老同学听后,一笑了之。这以后他既要整理未归档的各类档案,又要承担起管理好公产的责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孤零零的四层高的办公大楼相伴十余年,形单影只,直到退休,却无怨无悔。
永品对同学对朋友重情重义。记得1981年,我带14岁儿子去上海治病,那时,我还是个只赚生产队工分的民办教师,家庭负担重,经济拮据,只好到处借钱。半个月后,他不知怎么知道了此事,补助我家180元,并通知我妻到乡政府去领取。从上海回来后,妻子告知此事,令我十分感动。他做的是雪中送炭的事,让我至今难忘。
去年春上的一天,永品打电话给我,说有四个同学要去他家,中午叫我去作陪。中餐时,见他腰系围裙,亲自下厨,满满一桌菜。我们边吃边谈,他却忙得汗流满面。不一会,又端上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全鸡。霎时,屋里充满了诱人的肉香和菜蔬的清香,沁人心脾。不过,我也奇怪,这么多同学到家,他老婆为什么不亲自掌勺?怎么连个人影也见不着?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他的老婆一身劳动装,头发上还黏着竹叶,汗涔涔地进来了,一问,原来是上山拗乌笋去了。不一会,永品大弟推开墙门,也背进一蛇皮袋毛笋,倒在天井里,又匆匆离去。这时永品走出厨房,站在餐桌旁说:“老同学,你们难得到我家来,回去时,每人捎带点笋,都是里山人特产,尝尝鲜。”四位从平原地区来的老同学再三感谢。
饭后,聊了一会,四个人每人一袋春笋,尽兴而归。我对永品说:“部长,中饭你已破费了,还叫你老婆、大弟上山,一脸汗水去掘笋,真是太客气了。”谁知永品却说:“义荣,大家坐三四十里路的公交,难得来我家一趟,送些家乡刚上市的春笋给他们,只是略尽地主之谊罢了!”老同学的话,让我汗颜,我知道,这些同学带走的不仅仅是大山的味道,还有老同学潘永品的一片真情。与此同时,也让我对老同学产生了几分敬仰之心。
永品离世后,我特地去探望他的遗孀楼素琴。见她沧桑了不少,花白的头发也未认真梳理,衣服素色,且面带悲戚状。她告诉我,永品出身贫寒,从少丧父,下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仅有两间破楼屋。母亲艰难地支撑儿子读书。辍学后不久,永品应征入伍,复员后,他长子代父,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弟妹的婚嫁大事全压在他的肩上,为此劳心劳力,却毫无怨言。歇了一会,她又说,永品在部队六七年,当的是坑道兵,进入机关后,成年累月,夜以继日地拼命工作,又不注意休息,以致积劳成疾。离世前,全身是病。叙述中语气是忧伤的,内心是沉重的。待心绪平静后,又给我看她丈夫在杭州住院时她用手机拍下的视频。视频中,有永品正靠吸呼机吸氧的;有插着鼻饲管在吸营养液的;有头歪着,嘴角流着口水的,形容枯槁,气息奄奄。其惨状,不忍卒睹。此时,我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空气也似乎凝固了。时不时能听到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从门外天井上空掠过。良久,我问:“部长在住院期间,还说了些什么?”素琴凄切地回答:“在病床上,永品多次断断续续地说,我全身是病,治不好的,这是在白白浪费国家的钱。”儿子劝他:“爸,这里有全省最好的医生,他们一定有办法的。”可他不信,吃力地摇摇头。在医院的最后几天,永品反复念叨的几句话,就是:“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永品离世后,楼素琴独守老屋,她不愿住到城里她女儿或儿子家。我心里十分清楚,她守的不仅仅是一座空宅,还有丈夫的亡灵和对他的绵绵思念!
告别老同学的遗孀,我不禁心情沉重、步履迟缓。老同学潘永品的一生,没有留下豪言壮语,也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但他以无愧于天地的赤子之心,无愧于人民的正直形象,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也让我终生受益,并引以为傲!
老同学,遥祝您在另一个世界里,再也没有病痛,平静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