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无锡博物院举行“数见苏韵”大展,共展出20余件珍贵文物,五代杨凝式的《韭花帖》是其中最重磅的一件。它不仅是无锡博物院的镇馆之宝,更有“五代之兰亭”“天下第五行书”之美誉。上一次与公众见面,还是在七年之前。
所以,此次展览的消息一经传出,全国各地的书法爱好者便纷至沓来,争相一睹真容。
然而,这件墨宝虽是清内府藏本,也曾被刻入乾隆《三希堂法帖》,却并不是杨凝式的真迹,而是一件摹本。
那么真迹去哪了?这一切,被怀疑和一个宁波人有关,他就是清代初期康熙近臣高士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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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被视为“由唐入宋一大枢纽”
杨凝式(873-954),字景度,号希维居士、关西老农,华州华阴县(今陕西渭南华阴市)人。因为生逢乱世,壮志难酬,性情变得狂傲怪诞,故常有癫狂举动,人称“杨疯子”。他有文才,善书法,尤工行草。书法融王羲之、王献之、欧阳询、颜真卿笔意,奔放奇逸,突破唐法。
后人评价其用笔有“破方为圆、削繁为简”之妙,深刻影响了北宋书风,被视为“由唐入宋一大枢纽”。
因为年代久远,杨凝式传世墨迹很少,可靠的仅四件,分别是《卢鸿草堂十志图跋》《神仙起居法》《夏热帖》和这件《韭花帖》。四帖笔法各异,如“杨疯子”的名号一般,不拘常法,不落俗套,其中尤以《韭花帖》为最。
《韭花帖》,麻纸本,高26厘米,宽28厘米,共7行63字,是杨凝式在昼寝乍起,腹中饥饿,得以珍馐充腹之后,为答谢友人馈赠美味韭花而写下的几行字。文中洋溢着轻松愉悦、萧散闲适的心情。书法字体偏向小真书,间或牵丝,字里行间舒朗有致,飘然有魏晋风度、兰亭遗踪,是书法史上不可多得的佳作。
此帖一经问世,便得到后人无尽的追捧。宋代李建中、黄庭坚、米芾、高宗赵构,元代赵孟頫、张晏,明代贾希朱、凌世韶、董其昌、陈继儒、项元汴、徐守和,清代王掞(王时敏之子)、张照、刘熙载、曾协均、王文治、李瑞清……纷纷点赞给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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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韭花帖》疑被盗出偷梁换柱
正因该帖超凡脱俗,声名煊赫,它也成了后人争相学习、摹仿乃至造假的对象,有心人甚至产生了私欲。
《韭花帖》自诞生直至清初,递藏有序,轨迹清晰——
北宋进入宫廷,徽宗时入藏宣和内府,并收录于《宣和书谱》;南宋高宗时入绍兴内府;元代流到北方,被邢台沙河人张晏收藏;明代归入大藏家项元汴名下,之后流入安徽歙县人吴桢手中;清初进康熙内府,乾隆十二年(1747)被刻入《三希堂法帖》。
就在康熙年间,这件宝贝的命运悄悄发生了转变。现在流传较广的一种说法是,它被高士奇偷梁换柱。
无锡此次展览的学术论文《春畦雨后滋蔬甲 五代风流映韭花——谈传世的三本〈韭花帖〉》以及《北京晚报》近日刊发的《兰亭遗范 金丹乌栏——杨凝式及〈韭花帖〉》一文等,均持此观点。
高士奇之所以被推上“风口浪尖”,是因为《韭花帖》传到后来出现了三个版本:
一是清内府藏本,曾刻入《三希堂法帖》,今藏无锡博物院;一是台湾兰千山馆藏本,今存台北故宫博物院;一是金石学家罗振玉的藏本,不料却于1945年在罗氏位于长春的寓所遗失,现仅存珂罗版影印本。
各本真伪一直存在争议,著名鉴定家徐邦达、启功认为清内府藏本为摹本。也就是说,此次无锡展出的《韭花帖》并非真迹。
《北京晚报》的文章指出,当高士奇看到《韭花帖》时,冒着灭门之罪从宫中盗出,以摹本偷换,载入清宫簿册,真本则据为己有。
上世纪20年代,清内府所藏摹本被溥仪带出宫,后被在长春伪满洲国担任国务秘书的无锡人薛满生获得,于1982年入藏无锡博物院。此次展出的即为这一本。高士奇据为己有的真本,两百多年后散出,被罗振玉得到,他曾用珂罗版影印录入《百爵斋藏名人法书》。可惜当时中国一直处于乱世,1945年,藏在罗氏寓所内的真本遗失,至今下落不明。
徐邦达、启功均认为,罗振玉的藏本才是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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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奇恃宠而骄招致太多嫉恨
高士奇(1645-1703),字澹人,号江村、瓶庐,余姚匡堰(今慈溪市匡堰镇石人山村)人,出身寒微,16岁入籍钱塘(今杭州)。康熙三年(1664)随父游学京城,不久父亲染病客死北京,高士奇一度只得卖文为生。
康熙八年(1669),因能文善书,获大学士明珠推荐,入内廷供奉。很快得到康熙青睐,官职不断升迁,进国子监,补詹事府詹事,擢内阁撰文中书舍人,特擢翰林院侍讲学士,入职南书房。既为皇帝草拟、抄写诏书甚至书写密谕,皇帝出入,亦常伴左右扈从。康熙对高士奇的恩宠,几乎到了“不讲原则”的地步,常称他是自己“始知学问门径之师”。有人质疑高士奇升职太快,康熙解释:“士奇无功,而朕待之厚,以其使朕学问增大也。”
康熙喜爱书法,内廷多有收藏,高士奇因此得以饱览宫中历代法书名画。有观点认为,当高士奇看到《韭花帖》时,冒着灭门之罪从宫中盗出,以摹本替换,载入清宫簿册,真本则据为己有。
高士奇的飞黄腾达惹来太多人嫉恨,加上他恃宠而骄,确有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的行为,御史搜集了大量证据,弹劾高士奇种种罪状,不料康熙仍只是将他停职,“休致回籍”。不久又召回,命他修书,再入南书房。此后,康熙无论南巡还是西征噶尔丹,都将他随带左右。
晚年,高士奇告老致仕,定居平湖,专注字画鉴藏和著书,历时三年编纂成《江村销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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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他真的“比窦娥还冤”
多篇研究《韭花帖》的论文都指向,是高士奇窃取了真本,致使后来藏于清宫的版本为摹本,它竟骗过了痴迷字画的乾隆。这位“古希天子”还在帖上多处题跋、钤印,并刻入《三希堂法帖》。
事实真的如此吗?其实未必。
首先,所有对高士奇的怀疑均无任何实质性证据,仅凭对高氏人品的厌恶而加以揣测,于理不合,亦不严肃。
其次,如果高士奇冒灭门之罪将真迹掉包,那么,他换上的摹本只能在时间有限、极其私密的环境下完成。历史上的高士奇有才学不假,但并不是书画名家,他想凭一己之力复制出可以乱真的假帖,并且能够瞒过乾隆等人,几无可能。
再次,高士奇确实拥有一本《韭花帖》,这在当时不是秘密。他也将此大方地记在《江村销夏录》中,并刊行于世。
比高士奇小46岁的书画家张照在清内府版《韭花帖》上题跋:“少时曾在平湖高文恪(士奇谥号)家见之(韭花帖)。”
试想,如果高士奇真的偷了真迹,怎么可能还有此类事情发生?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更大的可能是,高士奇确实有一版《韭花帖》摹本,临摹者或另有其人,临摹之事正大光明地进行,当时人所共知。如今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兰千山馆藏本,正是此版本。
而曾入清内府、现藏于无锡的,是另一版经钩摹廓填、更高水平、“下真迹一等”的摹本。至于杨凝式《韭花帖》的真迹,已于1945年在东北失窃,至今下落不明。记者 楼世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