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阳
1991年,按照浙江省教委统一部署,为了存史育人,总结办学经验,宁波师范学院院长办公室成立了校志编辑室,专门返聘已经退休的郑学溥、李军两位先生编写校志。
这项工作还是有些基础的。1988年朱院长访问香港接受邵逸夫先生对师院图书馆的捐款,带回来一本香港中文大学的年鉴。年鉴记录了过去一年在教学、科研、管理各方面的重要事件、数据、各项事业发展情况,是全面反映学校年度工作概况的资料,院长办公室仿照香港中文大学的年鉴,试着编纂宁波师范学院年鉴,这在当时国内高校廖廖无几,为后来的校志编写提供了权威、系统、真实的材料。
朱院长亲自担任校志主编,我当时担任院办主任就忝为校志副主编。宁波师范学院当时虽然号称建院三十余年,但校名屡屡变更,几度跌宕,校址数易其地,展转煎熬,走过的是一条艰难曲折的道路。特别是前二十年,遭遇暂时困难、各种运动特别是文革,学校几乎一直处于折腾动荡之中,这给校志的编辑带来很大困难。郑学溥、李军两位先生花费了不少精力,将满腔热情倾注于文字之间。大概是两位先生上世纪六十年代都曾在当时设在镇海骆驼桥的宁波师范学校工作过的原因,对这个后来并入宁波师范学院的学校有深厚的感情,便用十分巧妙的方式在校志中保留了原宁波师范学校的叙述,使得这个为宁波教育事业作出很大贡献的学校在校志中有一席之地,没有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校志的编辑历经数年,终于大功告成,在洪塘荪湖召开了定稿会议,1996年由华东师大出版社正式出版。校志校史各个学校均有编写,但正式由出版社出版的着实不多,这与做了一辈子编辑工作的李军先生不无关系。
校志编辑室的办公地点在行政楼一楼的南面,从西往东第二间。因为有了两位博学睿智、谈笑风趣的老先生,面积不大的房间经常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特别是一天紧张的工作之余,临近下班的时候,校志编辑室更是欢声笑语,是我们大家片刻休憩的地方,好几次都差点误了校车。
李军先生的个子不高,身体胖乎乎的,走起路来慢悠悠紧贴着路边的墙面,除了手臂轻轻摆动,上身几乎不动。这样的步态,却走出了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力量,似乎在告诉我们如何在逆境中保持内心的平静与坚定。他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受到了胡风反党集团一案莫名其妙的牵连,受到审查,后又不幸被错划为右派,一生坎坷。然而正是命运的不公铸就了他的坚强,一生致力于编辑工作,编辑宁波师范学校的《语文教学》期刊。《语文教学》丛书,《宁波师范学院学报》,后来还评上了全国学校系统的先进个人。听中文系的领导讲过,中文系建系初期,资料室购置的很多工具书 ,一长溜气派实用的靠背藤椅,还有教师们部分的福利,都是靠李先生几个人编辑丛书、期刊创收打下的经济基础。
我的老母亲上世纪六十年代曾在宁波师范余姚函授站工作,那时的郑学溥先生是宁波师范函授部主任,李先生负责《宁师函授》的编辑。他们经常下区县指导工作,与我母亲熟识。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李先生一向视我为晚辈,在院办的文字工作上对我多有帮助,展现出无比的亲切与耐心。他对我讲话时,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温和的微笑,尽管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乡音不易听懂,但是嘶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让人深受感染。李先生讲话时两手轻轻比划,讲到激动处,嘴角有时会有点白沫,会站立起来,声调也会不自觉地提高。我们之间经常交谈,长久的相处真是让我得益非浅。
两位先生在一起时喜欢喝点小酒。酒后的李先生,原本就红红的脸色更添了几分慈祥与可爱,平日里活不太多的他在酒精微醺下也会谈兴大发。当时的宁波师院有个“酒协”,这真不是戏谑,要加入酒协需要从酒龄、酒量、酒品几方面严加考核。郑老先生的酒龄从七岁开始算已经六十多年是当然的会长,听说潘院长不知是酒量还是酒龄的原因几次申请都没有获准,后来好像是打开了一瓶别人都打不开的外国酒,算是有发明创新才得以入会。我一直滴酒不沾,酒量几乎是零, 郑先生笑称你这辈子要加入酒协是没有希望了,做个酒仓库的保管员倒是可以让我放心,李先生说政协不是有个政协之友吗,你就算是酒协之友吧。
有一次,学校大概刚放了电影《芙蓉镇》,大家在一起议论,李军先生那天的的神情有些怪异,平时总是笑容可掬的脸上很是严肃,他与电影主人公同样错划为右派,悲惨的情节触动了深埋在他心底的往事,他那天几乎一言不发。朱院长提了个问题让大家想一想,电影里部队复员的老干部谷燕山正直善良,敢于主持正义,富有同情心,却因为战争年代负伤失去了生育功能而没能留下后代,而那个性格懦弱,关键时刻屈从权势,无法坚守自己的原则与立场的黎满庚却一连生了六个小孩,作者如此安排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还有一次,李先生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还年轻,又这么忙,一定要注意身体,加强锻炼,我觉得你少一些运动,饮食方面也要从年轻时就开始注意。他说他的一个朋友在国外的孩子处,闲来无事经常去钓鱼,当地外国人是不吃淡水鱼的,他的朋友竟钓得不少又粗又短的品种与我们这里有异的鳗鱼,切片用干面粉在外面裹一下用油炸,味道当然很好,但吃多了血脂高最后导致中风。当时几位年长的先生血压偏高,朱院长得了一个偏方,说是每天喝淡豆浆,持之以恒能见效,血压高的降下来,血压低的升上去,血压正常的维持正常。办公室的秘书小骆每天早上从食堂打来两热水瓶豆浆,从此我们每天一上班都喝淡豆浆。
两位老先生都早已作古,今年又逢李军先生百岁诞辰,愿两位先生在天堂依然煮酒论文,谈笑风生。你们的音容笑貌永远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