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2024年中国考古新发现”和“2024年度浙江考古重大发现”相继公布，评出多个具有重要价值的考古项目，为我们打捞起一段段沉睡在历史深处的文明记忆。

中华幅员辽阔，文脉绵延不绝，因此屡有惊世发现。43年前的1982年，在江苏淮安，文物工作者发掘明代处士王镇夫妇合葬墓时，一次性出土25幅书画，这也是中国考古史上出土字画最多的一次。

这批字画，品相完好，墨迹犹新，殊为难得。尤其是夏昶、谢环、马轼、夏芷、何澄、陈录、戴浩等人的作品，传世稀少，有的还是孤品，最终25幅书画全部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其中的戴浩，是宁波人。25件字画中，就有他的《秋江唤渡图》，该画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准和文物价值。这次发现，不仅弥补了画史上的阙佚，也促进了国内美术史界和宁波文化界对于戴浩的研究。

该画目前收藏在淮安市楚州博物馆，被编入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明画全集》，2023年举行的“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成果展宁波特展”中，其出版打样稿曾展出。

这位宁波画家，为官清正品行高洁

根据考证，该墓主人王镇（1424-1495），字伯安，祖籍扬州仪真，先祖迁至淮安。王镇一生不仕，墓志中称其“治家勤俭，生财有道，由是家益丰盛，对图画墨迹最为钟爱，终日披览玩赏，并善识真伪”。

25幅书画被装裱成两个长卷，置于墓主人两腋之下，左右分别为8件和17件。自明弘治九年（1496）入土，至1982年被发现，历时近500年。

《秋江唤渡图》为右侧17件之一，画上有题款“默庵为竹窗写”，默庵是戴浩的号，可知此画是他为一个叫竹窗的人所作。

戴浩是怎样一个人？

据天一阁洪可尧先生主编的《四明书画家传》记载，戴浩生于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卒于成化十九年（1483），字彦广，号默庵，鄞县西乡戴家人。永乐十八年（1420）领乡荐，仕至巩昌（今甘肃陇西）知州。嗜学治经，深造理奥，尤善吟咏，工书法，亦擅画，尤善写墨梅，挥洒苍润有法，自谓所作花卉中唯梅格清艳绝，兼擅绘鱼。天顺元年（1457）致仕……躬行德谊，表率宗族，置义冢、义塾诸善举，终身不衰。卒年九十三岁。著有《默庵诗稿》《鲤庭吟稿》，事见《明画录》《鄞县志》。

查阅清代徐沁的《明画录》（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在卷七“墨梅”下有“戴浩”条目，基本信息也就是洪可尧先生所录的这些。《明画录》指出，戴浩还曾“官至永州（今属湖南）太守，有惠政”，因喜画鱼，“及生孙，俱以鱼命名，曰鳌、鲸、鱀、，后咸登进士”。

《鄞县志》所载戴浩的履历亦大同小异，称其在永乐年间中举后，历任东昌府（属山东）判官，后迁雷州（属广东）知府，筑堤改良盐碱地。因饥荒，他擅自发放边储三万七千余石以赈灾，后上疏自劾，获景泰帝朱祁钰宽恕，天顺年间致仕。并称戴浩晚年“修眉皓首，进退甚详，岿然为里中之望。性善吟咏，善书亦工画”。

从这些信息可知，戴浩是个文人画家，做过地级市一把手，为人品行高洁，书画格调高雅，当官时勤政为民，退休后热衷慈善，长寿，子孙满堂，皆有出息。

戴浩去世后，墓志由甬上著名学者、藏书家丰熙（大书法家丰坊的父亲）亲撰。丰熙和戴浩的长孙戴鳌为弘治十二年同科进士，他与戴浩有过交集，称其晚年“游戏绘事以自适”。

美术史家尹吉男认为，《秋江唤渡图》当为戴浩晚年墨戏之作。

这件珍贵画作，五百年后重见天日

《秋江唤渡图》是戴浩为竹窗所画。那么，竹窗是谁？从字面及当时文人的习惯判断，首先基本可以认定，这是某个人的号或字。

考古人员在研究合葬墓主人王镇右侧17件书画时，从题跋中发现，这批书画中，有13件都是赠予一个叫景容的人的，其余4件则是景容个人的私藏，后来17件作品全部流入王镇手中。

经考证，景容，本名郑均，景容是字，号竹窗。

17件作品之一《墨菊图》的作者、江阴人高鼎在画中题跋：“景容郑均，湖海士也。美风仪，妙辞翰，与人交耐久。自金台（指北京）来江左（指江阴），不问识不识，一抵掌间即乐与之游。与予交亦相善……”受画者景容的形貌和性情跃然纸上。湖海士，意指有豪侠气概之人。高鼎还称景容仪表堂堂，能文善画，喜欢交朋友，是个“自来熟”。

来自北京的景容，曾在江阴生活，其间和当地很多书画家成了朋友，一起游山玩水，诗画唱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些画家多有作品赠予景容。

除了高鼎，还有何澄（字彦泽，号竹鹤老人，江阴人）作《云山墨戏图》相赠，自题“竹鹤老人何澄为景容写”。会稽人陈宪章的《墨梅图》本来是为何澄画的，后被何澄转赠给了景容。

高鼎在《墨菊图》的题跋中还提到，丙寅（正统十一年，即1446年）岁暮，景容回京前，江阴众好友在君山之望江亭为他饯行，既是宴饮，也是一次书画雅集。可想而知，聚会中的一些即兴创作成了众人送给景容的礼物。部分作品，即在此次17幅出土字画之列。

这17幅作品中，也有一些是在景容的家乡北京创作的。比如张懋丞（号九阳道人）的《撷兰图》，画家自题“赠景容清士，作于金台”；陈宪章的另一幅《书室清影图》，从画中自题“写景容书室中清影”看，画的是景容在北京的书房。陈宪章是会稽人，《会稽县志》记载他画梅“有声京畿”，两处细节都证实了他有过在北京的经历。

17幅中唯一的书法作品，是江西吉水人胡端正的行书《竹窗》，仅“竹窗”两个大字，落款“端正为景容书”，说明书法是送给景容的，也证实了竹窗为景容的号。

无独有偶，宁波人戴浩的《秋江唤渡图》中题款“默庵为竹窗写”，对画的受赠者也以“竹窗”称之。约永乐十八年（1420）至宣德十年（1435）之间，戴浩在北京活动，有较大可能与景容产生交集。

不过现有材料提到戴浩的画事，多数是在他的晚年。从此图的风格看，当是浙派山水成熟时期所作，因此更大可能是戴浩晚年作品。

该画纵28.2厘米，横55.2厘米，纸本水墨，画中大江横贯，岸边有人身背行李召唤江中渡船，艄公立于船尾，弯腰撑篙，舱中有渡客三人。画树用鹿角枝，丘峦坡石多用干笔揩擦，笔触滞重生涩，染墨晦暗。是戴进等人开创的浙派山水风格的延续，水墨苍劲，元气淋漓。

根据史料所载，戴浩画得更多的是花鸟虫鱼。像《秋江唤渡图》这样的山水，较少涉及，又因埋于地下数百年，因而长期不为人知。上世纪80年代重见天日后，即被列入国家一级文物，足以证明它既是绘画史上的重要发现，更是宁波文化史上的珍贵“遗珠”。记者 楼世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