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幸福的“出逃”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接到了武汉朋友陈君的电话,他兴奋地告诉我,他已从上海出发,踏上了赴南极的长途旅程,他将此称为幸福的“出逃”。

接完这个电话,我失眠了。关于与陈君的交往以及我自己也曾有过的一次幸福的“出逃”经历,一下子浮出了记忆的海面……

记得是很多年前的某一天,我结束了在西安的旅游,准备坐飞机回宁波。在候机楼里,我看到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子,他也在打量我,四目相对,彼此露出了礼貌的微笑。他索性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话匣子就这样打开了。

陈君告诉我,他跟我一样,也曾当过兵,从部队复员回家后艰苦创业,打拼出了一方小天地。他说从小就有一个梦想,要把自己的脚印留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因此不管怎么忙碌,学会了冷不防瞅准一个机会,悄悄地出行,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他管这叫幸福的“出逃”……

其实,从骨子里讲,我何尝不是像陈君这样的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从小就有的志向。我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天,我背上行囊,浪迹天涯,像古代的独行侠,做今天的徐霞客,去他乡怀念故乡。

我也曾经有过一次独特的经历,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41年,但是,我至今仍然怀念当初的举动——

那是1984年的春节前夕,我刚从部队退伍到新单位上班不久。当过年的气氛日益浓郁,人们忙着置办年货时,我的心头却产生了一种抑制不住的强烈渴望——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独自去过一个特别的年。

我的这个想法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全家人的一致反对。可是,我内心已经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成行。我问自己,去哪里好呢?我自己也没有明确的目标。那就去火车站寻找目的地吧。

在火车站售票处的列车运营图上,我看到了武夷山这个名字,它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对自己说,就去武夷山吧。

农历的大年廿九,我登上了赴武夷山的火车,车到武夷山下的小城邵武,已经是大年三十下午四点多了。一下火车,就感觉到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这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天色已渐渐地暗了下来,气温很低,天空中不时飘落着片片雪花。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偶尔的一两声爆竹炸响过后,飘过来一股硝烟的味道。此时此刻,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苍凉感从心头浮起,这也正是读过的唐代边塞诗带给我的感觉。突然切身地意识到,现在,我就是一个天涯沦落人了,一种酸楚味顿时布满鼻腔。

但是,此刻的我顾不上感伤,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寻找到今晚住宿的旅馆。可是,走了几条街,都没有发现还在营业的旅馆。难道今晚我要露宿街头了吗?这样的时候,内心不免有点紧张了。我极力安慰自己要镇定。

最后,在街头很偏僻的一角,幸运地找到了一家才一间门面的私人旅馆,也已经关门了。但是我发现里面亮着灯,于是敲开了门。当我表示要住宿时,年近六十的房东张开了吃惊的嘴。他迟疑了一下,登记了一下我的工作证,然后给了我一间客房的钥匙。

天已经完全黑了,爆竹声开始热闹起来。我坐在简陋的床边,望着窗外发愣。这个时候,我对自己的举动感到怀疑了。我这是怎么啦?好好的家里不呆,为什么要来这样的地方孤零零地过年?此刻,全家人已经开始吃年夜饭了吧?父母亲也一定在思念我的吧?我不在家里,这个年他们一定过不好了。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酸,突然很渴望家的温暖,向往亲人团聚的幸福。

此刻特别想回家去,而且是马上就走,我要跟我的亲人在一起。

可是,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理智告诉我:正视现实!现实是不能想走就可以走的,现实是挎包里还有一个火车上没有吃尽的小面包,尽管已经发硬了。正准备掏出来拿它当年夜饭时,房门被轻轻地叩响了,善良朴实的房东走了进来,请我和他们一起吃年夜饭。

这是我这辈子怎么也不会忘记的一顿年夜饭。房东夫妇和他们两个比我略大的儿子陪着我,吃着十几个带着福建风味的菜肴,喝着房东自酿的米酒。军人生活练就的适应性和豪爽,让房东一家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我。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喝了多少米酒,只知道后来自己带一点醉意了,感到特别兴奋,一种温暖感遍布全身……

吃罢年夜饭,大家一起守岁,围着一个大火盆,喝武夷山大红袍,剥花生、嗑瓜子,我和他们聊天,学说当地话。

我以这样的方式迎来了1984年的农历新年。我带着一身的温暖,走回自己的房间,却久久不能睡去。

在除旧迎新的那一刻,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突然体会到了亲情的宝贵,生活的美好,人间的温暖,追求的重要……也许,这正是我冥冥之中选择在这样的时候,来这样的地方的真正意义所在吧……

大年初一的清晨,我被一阵猛然而至的爆竹声吵醒,拉开窗帘,看见太阳像一个血红的火球,天气出奇地好 。

要离开这个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地方了,心里居然生发出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谢过热情善良的房东一家人,我独自坐客车上了武夷山。接着又坐空空荡荡的火车,经过一天多的行程,大年初三的傍晚回到了家。

回家的路上,我为自己这样的举动而庆幸:这个春节,我不但经历了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一切,还见识了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体验到了人间的美好与真情。

此后,忙碌的工作和生活像一道道无影的绳子,捆住了我向往自由的双腿。尽管如此,我的内心依然渴望着属于自己的自由,做着幸福的“出逃”美梦。所以,此后的几十年中,我总会在忙碌的工作生活之余,悄悄地安顿好家人的生活,然后抽时间,冷不丁地“出逃”几天。而且我特别喜欢一个人的“私奔”,也不做详尽的攻略,只给自己定一个大致的出行目标,然后背一个双肩包,装着一架相机一本书,悄然出发。

我既可以在有深厚历史底蕴的古镇旧村待上几天,作“沉浸式”的体验,从而深度体察它们的历史肌理,了解它们的前世今生,印证书中读到过的人文故事;我也能践行“特种兵”式的旅行方式,不拘泥于原先计划,喜欢求变求新,以求得“出逃”的效益最大化。

我自己的感悟是:这样的“出逃”,是给自己找一个反观自我、调整心情、释放压力、清空重负的契机,相当于给心灵加注了一升润滑剂。同时,这样的“出逃”,能让自己见识更大的世界,增加更多的阅历,提振面对各种挑战的勇气,体验到一种只有自己才能体会的幸福感。所以,从这个角度看,这样的“出逃”,其实是一种“突围”,能突破封锁自己心灵的桎梏。而朋友陈君的举动,更是在鼓励着我—— 心有多远,脚步就能有多远,只要心中有梦想,幸福的“出逃”,永远找得着理由。

这不,我现在正在筹划,趁着自己还不算太老,趁着自己条件允许,也要去南极玩一次,即使登不上极地,也要把脚印留在乌斯怀亚这个地球最南端的城市上。

2025-03-12 □李洋江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203260.html 1 3 幸福的“出逃”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