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以前家里几乎没有扔掉的东西,日用所需,从新用到旧,修修补补可以用上好多年……
有给木桶打箍的,叫喊时拖着长声:“打箍嗬……”他们的工具和木匠师傅差不多,只是多了几个凿子和圆刨,扁担上挂着些钢丝圈。经他们修过的木桶是要用水“养”过的,等木桶胀开也就不会漏了。
修鞋和修伞通常是同一个人,叫一声“鞋修哟”,喊一声“补伞嗬”,接着是“皮鞋、套鞋修修”,听起来就像唱山歌。
听到“磨剪刀,铲菜刀”的声音,我们会学起《红灯记》里磨刀师傅的吆喝:“磨剪子来戗菜刀!”就觉得很时髦、很革命。
补碗、补镬,铜匠、铁匠,他们的担子上会挂上一串薄铁皮,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发出铿锵的声音,让人一听就知道是这些人来了。
还有边走边打拨浪鼓的收鸡毛鸭毛龟壳的收旧货的兑糖担以及阉鸡的、贴篮底补筲箕的。小孩子无聊,会跟在生意人后面学叫几声。
有时,这样的学嘴会招来几句骂,但我们依然嬉皮笑脸,不以为然。如果听到骂得刻薄了,就远远地扔他石头,然后逃之夭夭。总之,这是属于我们的地盘,属于我们的岁月。
其实那么多的吆喝叫卖声,能让我们真正上心的实在不多,直到那天小弄堂里传来爆米花的放炮轰响,才会有按捺不住的兴奋。我们管爆米花叫作“咚米大胖”。
据说这东西的起源可上溯到宋朝,是很早就有的消闲食品。清朝人有诗写道:“东入吴门十万家,家家爆谷卜年华。就锅排下黄金粟,转手翻成白玉花。”这样的描写活灵活现。
“吴门”特定的说法是在苏州,而江浙沪一带风俗人情大同小异。
“咚米大胖好爆嘞……”每当这样的吆喝响起,小巷里便见着一辆平板两轮人力车,由一个憨厚的乡下人推着,边走边喊,缓缓走近。车上架着一个大竹笼,一台小火炉,一个很像是炮弹形状的黑铁锅。一旦揽上生意,会就地摆开摊位,“放炮”声持续回响,空气中弥漫开爆米花的香味,是很受诱惑的。
每每那时候,母亲经不起我纠缠,会从一个圆形的朱红色的木制果桶里,盛出一碗晒干的年糕片或是玉米粒,再撕下一张“礼拜纸”,包上几粒糖精,连同一角钱,让我带出去爆上一锅解馋。而通常我还需再从厨房里拿几块木柴出去,因为这样可以省下三分钱。
我的这段“咚米大胖”的故事,也只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孩子才会有的。
上面说的“礼拜纸”,是订成365张的日历本。这东西现在还能见着,纸上印着的除了日期,还有吉神方位,宜忌岁煞。记得还有个关于日历本的谜语:“一物真稀奇,一天脱件衣。倘若到年底,只剩一张皮。”很形象也很好猜。
至于“几粒糖精”,就很难让现在的孩子生出概念了。这种东西名为“糖精”,但与糖没一点关系,它的原料主要是甲苯、氯磺酸、邻甲苯胺等石化产品。
唯一相同的是,它和糖都能让人产生甜的口感,而且其甜度是蔗糖的几百倍。食用它实在迫不得已,只是为了给“咚米大胖”增加点口感。因为在当时,白糖很难得,是凭票限量供应的奢侈品。
三分钱的木柴也是有讲究的。加工“咚米大胖”的平板车放置小火炉、爆米筒已经够挤够沉了,让我们自己提供木柴,可以减轻货担。而且当时家家户户都要生煤炉,木柴也是不缺的,不像现在的都用上了管道煤气、天然气,要能拿出木柴,怕是要拆桌椅摔板凳了。
“咚米大胖好爆嘞……”这样的声音如今已渐渐远去。星期天陪儿子去看神话大片,在电影院的服务柜台前买了一袋用现代工艺制作的爆玉米花,大嚼特嚼,津津有味。已经高出我半个头的儿子斜睨着笑道:“居然喜欢吃这种垃圾食品。”他哪里知道,我吃的不是爆米花,而是一个时代的记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