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
很多朋友都知道我喜欢印章石,顺带着以为我也会篆刻,以至于常有人要我刻章,我只能一次次给朋友们道歉:不好意思我不会,真不会!实际上,要说完全不会,好像也不是,毕竟,若干年前我曾自学过两年篆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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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在厂工会工作。一次我在报纸上看到,北方有所函授艺术学院正招收篆刻专业学员。只要交费,即可邮寄教材,以自学为主,学员每月将篆刻习作寄给学院,有专业老师点评打分,并回答学员提问。只要按照要求提交作业,达到一定水准,即可结业。我看学费还在我承受范围之内,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参加了函授学习。
对于篆刻,之前我了解很少,只知道印章上所刻的字体是篆书,而篆书的装饰性很强,线条圆转流畅,繁而有序,多而不乱,“篆尚婉而通”,优美好看,是篆书的好看吸引了我。
古人说:“不识篆而刻印,犹如不识字而作文章,其文章之不通,可想而知矣!”学习篆刻,首先得认字,还要准备一些必要的工具。
我去新华书店淘了半天,只挑选了一书一贴:刘江的《篆刻艺术》、常用字对照字帖。同一个汉字,有楷、行、隶、草、篆书五种不同字体对照,可以很方便查到某一个字的篆书写法。
办公室同事谢老师得知我参加篆刻函授学习,兴致勃勃地介绍起篆刻的基本常识。原来他学过篆刻,他还热情地建议我去县新华书店买印石,很便宜,篆刻刀则可以自己做。
我按图索骥买到了四五个不同大小的印石,接着去机修车间砂轮机旁的垃圾堆里,捡来几条断钢锯,其中一端用砂轮机打磨成宽为5毫米左右的刀锋,再拿一根竹筷对半拗断,分夹于钢锯刻刀两侧,用细绳绑紧,便于手指握住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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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开头难。如何将创作好的篆字,以反背字的样子复印(写)到石头上,这是个大问题。虽然教材中有几种复写的方法,但我总是把握不好。
一次去厂资料室借图纸,资料室老师正好从一个容器中把一卷用氨水熏好的图纸取出来,里面夹着半透明的硫酸纸。我灵机一动,这种工业制图用的半透明纸能不能用到复印(写)反背字上?当即向资料室老师要了几张边角料,下班后马上试验,没想到效果还不错:先在硫酸纸上写好要刻的篆字,笔画尽量浓一点,然后贴到印石底面,用笔的尾端压磨写有篆字的硫酸纸,不一会儿篆字就复制到印石上去了。
实际上,反背字的复印(写)方法还有不少,之后我看见有用香蕉水、洗甲水的,当然最厉害的是直接用毛笔写到印石底面,因其正面字与反背字的转换早已了然于心,在篆刻时候,笔画的粗细、转折的角度能够做到随心所欲、游刃有余。
写好反背字,接下去就要动刀了,心中未免有点忐忑,却又跃跃欲试。
左手握紧印石,右手大拇指、食指与中指三指握刀,无名指顶住印石一侧,牢牢控制住刻刀位移的分寸,以免冲刀刻向左边时,伤到手指。当刀锋接触印石一刹那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通过指尖传来,太有趣了!
刚开始实操阶段,手的腕力和指力较小,自制的刻刀还能对付。一段时间后,随着指力的慢慢增大,钢锯条显得脆弱不堪,在石与刀的角力过程中,刀口两端的尖角要么被石头磨钝,要么被石头崩断。一段时间后,还是买了一把专用的篆刻刀,感觉十分趁手。
按照教材要求,从临刻秦汉印开始学篆。这可是古往今来学习篆刻惯有的规矩。明清篆刻大家吴让之曾自述“让之弱龄好弄,喜刻印章。早五岁乃见汉人作,悉心摹仿十年”。清末民初著名的书法家、篆刻家、画家和诗人,杭州西泠印社首任社长吴昌硕评价吴让之:“于秦汉印玺探讨极深,故刀法圆转,无纤曼之气,气象骏迈,质而不滞。”可见其对秦汉印学习的重视,并且认为学习篆刻应从秦汉印中汲取养分。
秦汉印谱种有二字印、三字印、多字印,以及各种朱白文。这里“朱”和“白”指的都是颜色,“朱文”是指钤印出来的是朱红色的文字,“白文”指的是印蜕所见是白色文字。(“钤印”就是盖章,而盖出来的章“纹理尽合,似蝉虫脱蜕”即称其为“印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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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将摸到篆刻的“门边”,为了多点实践的机会,我开始向同事推销自己:
我:张师傅,我给你篆刻一方名字章要吗?
张师傅:什么叫篆刻?字是不是像打结一样?
我:咦?噢对!就是这种字,您的名字可能还要多打两个结。
张师傅:不要不要,看到解不开的结就心烦。
篆书的笔画较多,有些字看上去真像结结相缠、环环相扣,张师傅的想象力不要太丰富,差点让我笑喷。
大概厂工会领导得知有不少员工工余时正在练习书法篆刻,恰逢其时请宁波市著名书法家、篆刻家周律之先生,来厂阅览室做一次书法篆刻指导讲座。活动间隙,我拿出一方自认为临刻得还不错的“寸心知己”章,请周先生点评。他看了一眼,问我用什么刀刻的,那时我还在用钢锯条制成的刻刀,就实说了。周先生笑笑,对我的章没多少点评,只强调一点,具体的话我早忘了,但大概意思没忘,即下刀要果断,无论是冲刀还是切刀,一刀见效,刻好后尽量少作修改,更不要刨来刨去。当时我听后感觉似懂非懂,多年后才慢慢懂得,只有独刀落,印章中篆字的线条才能坚挺有力,无论朱白文,都是一个理。
函授学院办有一张内部小报,刊发一些学习动态和学员作品。我精选了颜真卿《劝学诗》中的“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两句,还有一句取自陶渊明《劝酒·其五》中的“心远地自偏”,刻成三方大章,前一方朱文,后两方白文。结果一方“白首方悔读书迟”幸运地被小报采用,收到报纸的那一刻,开心了好一阵子。
但凡兴趣爱好,仅凭一腔热情,没有确定的目标,之后的结果大多半途而废、不了了之。我学篆刻的热情,只持续了两年就慢慢消退了。
人啊,有时真想不明白:当初条件那么差,我刻得津津有味;如今条件这么好,要刀有白钢刀、钨钢刀、纳米刀,要石有青田石、寿山石、大松石,却再也提不起兴致,无法静下心来,聆听自己手下的金石撞击之声。
在学习篆刻这事上,我是一个反面教材。但说实话,学篆刻的过程真的蛮有趣,就拿识别篆书来说吧,平时游山玩水时见到的亭台楼阁上名人题写的字,很大一部分使用的是篆体,通过学篆刻认得了不少篆字,看懂牌匾、柱子上篆字的意思,还是蛮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