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明明
打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是个老头。可能因为年岁长点,也可能因为他比较疼我,爷爷对我极富耐心。我喊他一声“爷”,他应一声“哎!”我连喊两声“爷、爷”,他“哎、哎”应两声。有时,我一下喊出三四五六七八声“爷”,他笑着应上一连串的“哎”,没有一声掉在地上,都被他在半空接住。一个喊完,一个应完,我笑他也笑。
年轻的母亲就做不到这一点。我喊一声妈,她还应一声,我喊两三声,她通常只回应一声。我要是再多喊几声,她会说我,“别喊了,叫魂一样,就不能安生一会儿。”这时,我感觉她特没劲,还是爷爷那里好玩。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孩子都喜欢缠着大人讲故事,反正我是。去缠妈妈,她手里正忙着,纳鞋底,织毛衣、毛裤,忙不完的活计。我缠她,她会说,等我手里的活忙完了再陪你玩。再缠一下、两下,她毛躁的脾气就上来了,“再磨人,我拿笤帚疙瘩夯你了!”作势要起身。我赶紧远远跳开,等她坐下来,我在远处用拇指、食指撑着眼皮和脸颊扮鬼脸,吐个舌头,还“呕”一声。她一下又站起身,我赶紧跑,跑去爷爷那里。
爷爷在院子里的磨盘上坐着晒太阳。我央求他给我讲个故事,他说,“我给你出个谜语吧,你要是能猜出来,我就给你讲故事。”
“出吧,快出,我都等不及了。”
“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洋,并旁两棵树,长在石头上。打个字。”
我抓耳挠腮,左思右想,也没猜出来是个什么字,便央求他告诉我谜底。
“我说了谜底,你今天就不能听故事了,要不再想想?”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想不出来。他这才一面念着谜面,一面拿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写出一个“磨”字,然后指指他屁股底下的磨盘,“就在这里,没想到吧!”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别得意,我看你有多少谜语,下次我猜出来,你得给我讲故事。”爷爷伸出小拇指,我的小拇指也递过去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爷爷会出谜语,也会讲故事。夸父追日、精卫填海、后羿射日、愚公移山……一个个故事从他那里听来。我问他怎么知道这么多故事?当然是书上看来的,说着,他从小屋里拿出一本《中国古代神话故事》,我翻了几页,在刚读一年级的我看来,大多是生字。爷爷说,别急,再过两年,这本书你就能读下来了。我能不急吗,那么多精彩的故事都藏在书里。语文课我上得格外认真,认识的字一天天多了起来,后来我学会了查字典,那本书的障碍基本清除了。
童年的光阴里,有记忆的那段,爷爷的身影最多。他仗着自己“高小”毕业,没少“欺负”我这个懵懂的新生。那天,他又出了个谜题,“头有鸡蛋大,腰有草篓粗,伸出一条腿,露出排肋骨。打一物。”我对猜谜没有天分,迟迟想不出答案。最后还是爷爷道破谜底——伞。是伞,而且是三十多年前的那种老式雨伞,竹骨、竹柄的大伞,一把雨伞可以用上十多二十年。骨架断了,伞面破了,都可以修。经常看见一个手艺人,骑着二八大杠在村里慢慢游走,吆喝着“修伞,配钥匙”。
那时,一家人的饭都是用柴火灶烧的。麦秸、树枝、树叶,这些东西晒干了都是燃料。“抽抽斗,拉拉斗,里头坐个毛丫头。”爷爷说这个谜语的谜底是风箱。我猜不透为什么是风箱,直到有一天爷爷拆了风箱换鸡毛,我才理解了这个谜面。木箱里有许多鸡毛,还有一个孩童拳头大小的泥丸。
谜短情长,回想起曾经的旧时光,爷爷给了我太多温暖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