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岳云

妻子从网上买了好几袋绿豆，弄得一家子绿豆粥吃厌、绿豆汤吃腻，我就动起了培育豆芽（老家叫“孵豆芽”）的念头。在我们老家，“孵豆芽”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我们会对那些成天呆在家里游手好闲混日子的人说:“侬成日来了屋里孵豆芽啊！”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啃老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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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芽古称豆蘖、大豆黄卷、如意菜等，作为中国食品“四大发明”（豆芽、豆腐、豆酱和面筋）之一的豆芽，一般是由黑豆、黄豆和绿豆等制作而成，但我比较喜欢吃绿豆芽，它被明代著名药物学家李时珍誉为“食中要物,菜中佳品”，正如其在《本草纲目》中所言：“诸豆生芽皆腥韧不堪，唯此豆之芽白美独异。”

都说“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其实这豆芽在不同的人眼中也有不一样的价值所在。

在古今郎中（即医生）眼里，这豆芽就是一味中草药。虽然豆芽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但最早它只是作为医药养生之用。据东汉时期《神农本草经》记载，“造黄卷法，壬癸日（指冬末春初），以井华水浸黑大豆，候芽长五寸，干之即为黄卷。用时熬过，服食所需也。味甘平，主湿痹，筋挛，膝痛。”其与现今所用的中药材“大豆黄卷”一模一样。《本草纲目》记载，绿豆芽具有“解酒毒、热毒，利三焦”之功。

在乾隆皇帝眼里，这豆芽就是一道称（寸）心如意菜。相传，乾隆帝下江南时，曾在一户农家吃到一种黄澄澄、金灿灿又脆嫩爽口、味道鲜美的菜肴，便问农妇菜名，她不知问者是皇帝，就开玩笑道：“此菜形‘如意’，乃‘如意菜’也。”乾隆帝回京后，对这“如意菜”念念不忘，但御厨不知其为何种蔬菜，就到处询问，后来才从江南一小厮处知悉，这“如意菜”原来的是这般普通的黄豆芽。豆芽一般长数寸，状若如意，蕴含“称（寸）心如意”之意，确凿是名副其实的 “如意菜”，其深得康熙、乾隆等帝王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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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古今文人眼里，这豆芽则是一篇篇脍炙人口的诗文。其中最有名当属明代诗人陈嶷的应试之作《豆芽菜赋》。在此赋中，其以“冰肌玉质,子不入污泥,根不资于扶植”等刻画出了豆芽洁身自好、不染泥垢、独善其身等品格，由此借物言志，道出“夫天下之味，适口者为佳；天下之士，无欲者为贵”的做人道理。南宋诗人方岳的《豆苗》“平明发视玉髯磔，一夜怒长堪冰苴”，将豆芽誉为“玉髯”，既生动形象又富有诗意。而当代作家汪曾祺散文集《人间草木》中的《豆芽》一文，描述了一个叫秦老九的人去田埂种豆子，他懒得把种剩的一把豆子带回家，就掀起路边的一块石头，把豆子丢在石头下面。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他惊奇地发现豆子发芽了，一群看似纤弱的豆芽竟然把石头顶了起来。这则小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生命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人心齐”，就能把“泰山移”。

再来说说孵豆芽的事吧！其实我们现在孵豆芽方法与古代特别是宋代相差无二，也许这就是中国饮食文化的代代传承吧。据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记载：“温陵人前中元数日，以水浸黑豆，曝之。及芽以糠秕置盆内，铺沙植豆，用板压。及长，则覆以桶，晓则晒之，欲其齐，而不为风日侵也。”其详细阐述了古人孵豆芽的时间和方法工序，让初学孵豆芽者一目了然。

儿时常看奶奶和母亲她们孵豆芽，选豆、浸泡、浇水、收割，一个都不会少。她们会舀一碗自家自留地里种的绿豆，将碎豆、瘪豆等去掉，把精挑细选出来的好绿豆洗干净，放在钢筋锅子，加水浸泡四五个小时，待绿豆“小荷才露尖尖角”般吐出细小的嫩芽后，将其均匀撒在事先准备好的竹淘米箩（老家叫“淘箩”）里（记得她们并没有在淘箩底铺沙），并盖上一层吃透了水的稻草，这稻草既挡光又保湿，并将淘箩放在阴暗处。每次烧饭淘米时，她们总会用淘米泔水浇豆芽，淘米泔水可是富含营养的植物纯天然“生长激素”。这豆芽也会像汪曾祺笔下那群顶起石头的豆芽，将盖住它们头顶的稻草蹭蹭蹭地往上拱。约摸三五天的时间，这数寸长的豆芽就可以“收割”了，当然是徒手像种田拔秧般将豆芽从稻草里拔出来，而这稻草就是过滤绿豆壳的最佳神器，只可惜我这次在家孵豆芽时难以获取这稻草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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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最喜欢沙滩孵豆芽。一到暑假，村后的管溪成了我们的“游乐园”。夏日的炎热如同一剂猛烈的“减肥药”，让管溪的“腰围”不断狂“缩水”，最后露出一大片白茫茫的沙滩，只剩下地势低洼的几个深潭供我们戏水。我们在沙滩上玩着“挖地洞”“打隧道”“埋活人”等游戏，当然还有我的最爱——沙滩孵豆芽。我们也学着孔乙己“窃书不能算偷”的歪理，趁大人们在田间劳作之际，“明目张胆”地去管溪对岸自家或别人家自留地里摘一小把绿豆（没那条件浸泡绿豆发芽），然后跑到相对潮湿的沙滩地上“深挖洞”，用手扒一个七八公分深的沙坑，以刚挖到出水为好，学着古人“铺沙植豆”的样子，将绿豆均匀地“种”下，再用湿沙将坑填平，并做好标记。因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在孵豆芽处插树枝等太明显的标识，故有时找不到自己孵的豆芽也是常事。

孵豆芽就如同在心中种下一个希望，趁着每天去管溪玩耍，我们会特地去自己孵豆芽的地方瞧一瞧，看看自己做的标识还在不在，当然更关心自己孵的豆芽长出来了没有，真有点“（豆芽）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味道。我们就这样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沙滩出豆芽。实在等不及了，就于三五天后，直接按照自己先前做的标记位置挖沙“收割”，当挖到自己亲手孵的“玉髯”时，那份欣喜若狂至今难忘。刚“出炉”的绿豆芽，满身是沙，特别是根上，不管你怎么洗，总会有些许细沙留在豆芽身上，而去根又觉得太浪费、太可惜。用我亲手孵的豆芽，做一碗我最爱吃的豆芽笋丝霉干菜汤，简直就是“人间至味”。另外，这可是预防小孩“疰夏”的价廉物美的“开胃药”哦，至今我还有点念念不忘呢。

我也从孵豆芽中，学到了坚韧不拔、顽强不屈、积极向上和洁身自好的豆芽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