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阁: 天下储藏独此家

天一阁藏书楼

天一阁藏《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书影。

□林亚斐 文/摄

甬城月湖之西、胜景芙蓉洲的绿荫婆娑中,掩映着一座名满天下的藏书楼——天一阁。黛瓦粉墙、飞檐翘脊的天一阁,早已成为宁波地标式的建筑。它建于明嘉靖四十年至四十五年(1561-1566)之间,距今已跨越了450余年的悠悠岁月。这座中国现存年代最早、保存完好的私家藏书楼,曾被乾隆皇帝钦定为七座皇家藏书楼效仿的蓝本,南北七阁建好后用以收藏《四库全书》,天一阁从此扬名。上世纪九十年代,大文人余秋雨写了一篇《风雨天一阁》,令天一阁在今天仍摇曳生姿,享誉海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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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天一阁的宁波人,如果不知道它的主人范钦,那是会被鄙夷的。范钦(1506-1585)字尧卿,号东明,鄞县(宁波)人。历任官职,累官至兵部侍郎。落职后范钦干脆辞官回家,全身心投入到了他钟爱的藏书事业中。

范钦为官期间,到过很多地方,北至陕西、河南,南至两广、云南,东至福建、江西都有他的宦迹。兵部右侍郎的官职不小,这为他的藏书提供了充裕的财力基础和搜罗空间。他每到一地做官,总是非常留意搜集当地的公私刻本,特别是搜集其他藏书家不甚重视或无力获得的各种地方志、政书、实录以及历科试士录。如此费心费时的搜集,乍一看,他是把搜集图书当成了自己的主业,做官倒成了业余,或者说,成了他搜集图书的必要手段。辞官后,范钦名正言顺地做起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一心搜书、藏书。后藏书日丰,以致旧有的东明草堂不敷应用,遂决定在月湖之西、宅邸之东再建一处藏书楼以庋藏典籍,即后来的天一阁。

天一阁藏书楼由范钦精心设计,为一排六开间的两层木结构楼房,坐北朝南,前后均有窗户,以通风防潮。楼上为一大通间,中间用书橱隔而为六,用以藏书,正中悬挂王原相(宁波知府、范钦好友)所书“宝书楼”匾额。楼下并列六间。天一阁前有一水池,即作防火之用。相传凿池之始,土中隐约有字形“天一”二字,范钦大喜,以为 “天一生水” 之义恰好与自己建阁凿池的想法相合,遂以“天一阁”名其楼。阁用六间,取“地六成之”之义。在范钦看来,此乃天意。天一阁的存在就有了它的合理性,这一微妙的心理是不言而喻的。天一阁的风格样式其实是范钦建筑文化理念的体现。

时间来到了清乾隆三十九年(1774),对江南风物颇感兴趣的乾隆皇帝耳闻了天一阁的建构样式,派人到天一阁进行考察,敕命测绘房屋构造图样、书橱款式等,令天下书楼必须仿天一阁的样式打造。一时南北七阁,如出一辙。经皇帝的大力推广,天一阁就以中国古典藏书楼标准范式而闻名于后世。乾嘉时代宁波藏书家卢址的抱经楼,更是从内部结构到外观体式,完全模仿天一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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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阁藏书是范钦一生心血所萃,藏书种类以独具特色著称于世。其所藏之书有两类为国内各大图书馆所少见:一是明代前期刻印的全国各地方志274种,名列全国各大图书馆之首;二是明朝乡试、会试登科录411册。这些地方志中,以嘉靖、正德、弘治年间所修者为多,少数为万历刻本,多作包背装(古代图书的一种装订形式,宜平放在书架上),有的纸墨精湛,触手如新,是地方志中的精品。其中1504年修纂的《上海志》为国内孤本,也是上海志中现存最早之本。又如1510年纂修之《云南志》刻本亦为国内孤本。另有1529年的江苏《吴邑志》、1550年的《武康县志》都是志书中名贵之本。天一阁珍藏的这些地方志,是我国文献宝库中的明珠。方志中记述的经济史料、人文资料以及医药、陶瓷、图书、园林建设等史料,包括方志中的插图,对研究宁波历史文化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天一阁藏书的另一特色是明代科举录的收藏。明代科举考试分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四种。所谓科举录即是乡试录、会试录、进士登科录的总称。这些科举录一般皆有考生姓名、年龄、三代人姓名、试题、中试举人(进士)名单、主考官员、乡试(会试)录文等等,包含有极为丰富的人物传记材料,历来为人们所重视。例如《隆庆四年江西乡试录》就收有汤显祖的两篇文章及试官名单和试官批语,当时汤显祖为该科第八名举人。这份乡试录无疑对治学于中国戏曲史、中国文学史的专家学者来说是研究汤显祖十分重要的第一手材料。这样的史料同时亦为从事地方文献、人物研究、地方教育研究等各方面人士所关注。所以说科举录对人文科学研究是个未曾充分开发的宝库。骆兆平在《新编天一阁·天一阁遗存书目》中著录有《进士登科录》、《会试录》、《乡试录》具体名录,如《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洪武四年会试记录》等,另有数量不等的《武举录》和《武乡试录》。

此外,天一阁还藏有不少名贵的手抄本,如明代正德年间的大型类书《三才广志》手抄本,此书从未刻印过,被誉为 “稀世之珍”。天一阁藏有如此众多的明代地方志和科举录,以及明人其他著述和刊刻的古籍,以致著名文献学家赵万里赞赏不已地说:“天一阁之所以伟大,就在能保存有明一代的直接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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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当我们用轻松的语气说天一阁是迄今为止保存时间最长、最完整的一座藏书楼时,可曾想过天一阁历经四百年的步履,一步步走来是何等的艰辛。

为了保护自己一生苦心搜集的藏书,范钦在管理藏书和藏书楼方面的构想可谓煞费苦心。范钦与甬上另一知名藏书家丰坊交好,丰氏万卷楼收藏之富甲于江浙。但丰访不善管理藏书,不懂书楼防火技术,更不会经营前后左右人情世故,终至藏书先被门生巧取豪夺,后被大火焚烧殆尽。范钦在收购了丰氏残书的同时,也吸取了丰坊管理不力的教训。之后,范钦采取了一系列非常严格的防患措施,包括为后辈制订阁禁。如“禁借瓻(chī,酒壶),严扃(jiōng,门闩)钥”、“代不分书,书不出阁”及“贮芸香兮辟蠹侵,勤日曝兮免鼠嚼”等,意为烟酒火烛不许近楼,藏书由范氏族中子孙共同管理,阁门和书橱钥匙分房掌管,非各房齐集,任何人不得擅开。为了不使书籍遭虫蛀、霉变,就用芸草夹在书页中以防虫蛀,又用萤石放在书橱下收湿以防霉变等。据传,其侄范大澈曾几次去借书,均遭拒绝,心中颇为不悦,认为其叔“小器”。然而,从范氏家族的立场来看,不准登楼、不准借书,委实也出于无奈。只要开放一条小缝,也许我们今天就看不到天一阁这座藏书楼了。

由于天一阁有一整套科学严密的管理制度,致使“历年二百书无恙,天下储藏独此家”(全祖望《久不登天一阁,偶过有感》)。范钦身上显然有着一种超越时间的强大意志力,支撑着天一阁延续至今。

虽然族规总体苛严,但在某些场合,如对著名学者(黄宗羲、全祖望等大咖),天一阁也会适度开放,这和范氏后裔的开放观念是分不开的。他们一方面继承先祖的持守,另一方面或也意识到天一阁若一味的封闭,那藏书藏而不用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今的天一阁早已不是一座封闭式的范氏家族藏书楼,它已扩容为天一阁藏书博物院。但天一阁古朴的门楣院墙仍铭刻着沧桑的年轮印痕,静穆的深院书楼仍彰显着厚重的文化底蕴。独具建筑、人文、美学价值的“天一阁范式”藏书楼体系,成为人们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与民族记忆的永久见证。那些湮灭在历史烟尘中的云在楼、水北阁、抱经楼等,现已移建在博物院内,它们安全了。

2024-10-12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78758.html 1 3 天一阁: 天下储藏独此家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