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攀上望海岩,眺望旭日东升,聆听松涛林风,少年沙文求深吸一口气,胸中顿有“心纳百川天地阔,豪情壮志震云霄”的浩瀚。
这个爱读经史、兵书,学练少林拳术,对侠义满怀憧憬的少年有一个梦想——当英雄!
要当一个怎样的英雄呢?他在书里找答案,他在贫苦农民信任的眼神中找答案,他在写给兄弟、战友的书信中找答案,他在枪林弹雨中找答案……
1927年广州起义后,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用年仅24岁的生命作答“当一个怎样的英雄”这道人生大题。
今年是沙文求烈士诞辰120周年,记者和宁波市退役军人事务局“沿着先烈足迹前行”项目组奔赴宁波、上海、广州等地的56处红色地标,寻访沙文求的“解题思路”,这也是他留给年轻一辈珍贵的“参考答案”。
少年英雄梦
1904年12月,沙文求出生在今宁波市鄞州区塘溪镇沙村,家中兄弟五个,他排行老二。
沙文求9岁那年,父亲沙孝能去世,靠母亲陈龄一人养家糊口。如何把五兄弟拉扯大?陈龄想了个办法,集全家之力供长子沙孟海读师范,盼他毕业后能谋一份生计,替家里分忧解难,至于剩下的四个儿子,就暂时辍学在家务农。
学业的中断,对天资聪颖的沙文求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好在他并未因此消沉,倒是在家乡广阔的山野间找到另一条出路——
和大多数男孩一样,他膜拜历史故事里的英雄人物,希望自己也一样“勇”。不上课的日子,他经常带着一群小伙伴在屋后的山上“打打杀杀”,是村里出了名的孩子王。不同的是,他格外争强好胜,每每投入“战斗”,“必取胜而后止”。
平日穿行于村落阡陌,他也总是一副昂首挺胸、步步生风的模样,不见半分莽撞。或许这是他从《左传》《史记》中悟出的道理:英雄,不示人以怯。他还以此教育弟弟们“走路时不要低头,失败时不要啼哭”。每每看到弟弟们含胸驼背,他都会用膝盖顶住他们的背,用手将他们的肩膀掰开。弟弟们痛得直哭,他也没少因此被母亲追着屁股打。
在他心中,英雄不是为了个人的风光、声名,而是要替弱者“出头”的。有一次,村里的十四叔在邹溪村受伤,当时不过十二三岁的他在村里一通招呼,竟也召集了十几个人赶去保护。
他理想中的英雄,绝不是逞一时之勇,而是要以大义为先。他甚至为此准备了一个小本子,将自己认为有道理、有作为的人都记下来,谋划着将来能组成一个什么团体。他的三弟沙文汉在1959年的回忆中说:“(他)是时时幻想着将来要在社会上做些什么事情”。
少年的英雄梦,稚嫩又天真,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埋下了土,静待阳光与雨露……
萌生报国志
时代“推”了沙文求一把——
1919年的中国风云激荡,新旧思想激烈碰撞,民族意识觉醒。尤其是五四运动的爆发,让广大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走出书斋,加入到为国家命运呐喊的队伍中。这一年,沙孟海从师范学校毕业,从母亲手中接过供四个弟弟读书的重担。
1920年春天,沙文求重返校园,在鄞县梅墟求精小学补习半年,并于同年秋考入宁波效实中学。在这里,他第一次体会到:成为英雄的路,从不会是坦途。
当时的效实中学是一所深受旧礼影响的学校,对学生思想有种种束缚。有一次,因为反对一名不学无术的理化教员,沙文求带领学生发动罢课。校方以“开除学籍”威吓,“后来还是沙孟海托人求情才作罢。”沙文求的外孙沙克说。
沙文求并未因此退缩,而是把更多时间用在武装自己的思想和身体上。
他读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读鲁迅的《呐喊》,读进步书籍和报刊……他不断吸收新的革命理论,对自己所追求的英雄“大义”有了逐渐清晰的认知:位卑未敢忘忧国,爱国才是英雄大义的极致表达。
他还时常跑到家乡的福泉山露宿,带着几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天真烂漫。旭日东升,将他的影子拖得又长又大,仿佛顶天立地。他甚至还想过报考军事学校,学习军事上的知识和技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去报效祖国。
少年的英雄梦已经萌芽,但仍在等待那束穿透迷茫雾霭的光,引领他踏上属于自己的英雄之旅。正如沙文汉在1959年的回忆中提到:“(他)到中学的最后一二年,开始与新思潮接触,喜欢看共产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书”,不过,“由于书报的限制,他对社会主义革命实际上是模糊的。”
无畏的勇士
上海大学校史陈列室外展示区“溯园”的师生名录墙,记录了老上海大学1604名师生名单,其中就有沙文求。1925年春,他考入该校社会学系,师从瞿秋白、恽代英等一众革命先驱和理论大家。
在复旦大学档案馆,翻开泛黄的民国十四年(1925年)《复旦大学同学录》,在“大学理科一年级”学生名单中,沙文求的名字赫然在目。1925年夏,上海大学被封闭,他转而投考复旦大学物理系。大约半年后,他因经济原因辍学,于1925年冬天回到宁波。
在上海不到短短一年里,20岁出头的沙文求如同一棵幼苗疯狂吸收养分,向下扎根,向上伸展,愈发坚韧而挺拔。
尤其是在上海大学,这所由中国共产党创办并实际领导的大学里,沙文求见到原先只在报纸上见过名字的“大人物”,听他们传播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翻阅《向导》等新思潮杂志,不断拓宽自己的视野……
沙文求在上海的这一年,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高潮迭起。1925年5月,上海日本纱厂日籍职员枪杀中国工人,引起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和商人罢市,反帝爱国的五卅运动爆发,迅速蔓延至全国。
示威游行的人群中就有沙文求。革命理论点亮了心灵的灯塔,革命实践才是通往成功的道路。看着示威人群中不断有人倒下,他没有丝毫畏惧和退缩,甚至在上海大学被封闭,护校学生被驱逐的恶劣环境下,他仍坚持在租界散发反对帝国主义的传单。
他并非一腔孤勇,正如他在写给弟弟的信中说的:“这次群众的爱国热情实在太使人感动了,我的热泪不禁夺眶而出。”
“自此,沙文求从一个懵懵懂懂的进步青年成长为一个有坚定信仰的战士,对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人,有了明确的方向。”上海大学管理学院党委副书记、副院长马亮说。
变身革命者
从沙氏故居出发,依山而上,穿过一片竹林,就到了“钨崖下”。“听妈妈讲,当年沙文求就是在这个地方发展农会成员入党的。”73岁的村民沙成国回忆。
1925年冬天,沙文求回到家乡宁波。这次返乡,是他短暂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
当时,沙文求的四弟沙文威已在共青团宁波地委担任组织工作。“你要改造社会,非要参加中国共产党不可!”在沙文威的引荐下,经中共宁波地委批准,沙文求于1925年冬入党。
自此,他完成了一个进步青年向一个革命者的转变。
“文求是民国15年回家乡搞农会的……他们有时在后山上开会,有时在我的房间开会……开会时,我为他们望风放哨。”沙文求的夫人王弥在回忆中说。
当时,地主、豪绅等反动势力猖獗,农民苦不堪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反抗。如何带着尚未完全觉醒的农民闯出一条“活路”,考验的是沙文求的革命智慧。
有一次,村里的一个贫农在伐树时错伐山界旁的树木,村霸沙听涛趁机敲诈勒索。见实在榨不出油水,他便和山地主人勾结,准备把贫农送去吃官司。
得知此事后,沙文求率众与沙听涛斗争,吓得他躲在家里好几个月不敢出门。这让当时仍在筹备中的沙村农会“一战成名”,沙文求趁机吸收会员,于1926年4月成立农会。该农会也是宁波地区成立的第一个农会。
沙文求从中看到希望,带着农民先后开展反对米商不设零售规定的群众运动,反对强征额外酒税的斗争;他还开办业余夜校,帮助农民提高政治、文化水平,农会队伍日趋庞大。
1926年5月,在“钨崖下”,沙文求带着五名农会骨干成员宣誓入党,鄞县沙村党支部就此成立,成为宁波地区最早的农村党支部之一。
“在土豪劣绅的封锁与污蔑下,至文求离沙村去上海之前,1926年7月会员总数还有八九十人,但农会威声已扩散于附近几十里的农村内,为其后的发展,打下了基础。”沙文汉在回忆录中说。
此时的沙文求不过20岁出头。在一次次斗争中,他坚信自己的英雄梦,不再是少年的梦想。他跟妻子王弥说“眼前就是一道铁门,我又要将它砸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