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迪夫
“唱歌不用嘴,声音真清脆,嘴尖像根锥,专吸树汁水。”谜底是:蝉。
烈日炎炎,往日四处欢奔的小黄狗终究不敢迈出屋檐半步,躲门后趴地上伸着长长的舌头“哈嗒、哈嗒”急促地喘着粗气,路上偶尔有行人在烈日下步履匆匆,“喳—喳—”的鸣蝉一路迎送。我的耳边不禁响起了“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的旋律,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A
“喳—喳—”,几声慵懒的蝉鸣,拉开夏日天白的序幕,沉寂的清晨,仿佛听到起床的哨声,万物苏醒。飞鸟登枝,鸡鸭出笼,家门口、河埠头、茅房边陆续闪现人影,缕缕炊烟徐徐升起……老家的小山村一下热闹起来了。
太阳从东边的牛驮岙(老家的山名)悄然起身张望,被鸣蝉吵醒后满脸愠怒,利箭似的道道光线射向村庄的角角落落,似乎在搜寻那烦人的鸣蝉。空气变得炽烈起来,鸣蝉仿佛也感受到阳光无声的反击,往树叶下挪了挪身子,终于忍不住地亢奋起来,空气几乎在一瞬间炸锅了,枣树上、柳树上、槐树上,几十只、几百只、成千上万只鸣蝉开始大声集体回应,它们各据一方,蝉鸣声铺天盖地,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此起彼伏,绵延千里之外,奏响了整个夏天的旋律。
蝉,俗称“知了”,“蝉鸣林语间,盛夏日以至”,凭借嘹亮的叫声,是夏日绝对的主角。蝉的寿命相当短暂,通常只有几周到一两个月之间,它的生长过程却充满传奇。蝉的前半生称为若虫,是在地下度过的,靠吸食树木根部的液体积蓄能量育雏,缓慢生长,能在地下潜伏三五年,也有更长的甚至多达十几年,期间要经过5—6次的“蜕变”,才能羽化。“蝉始鸣,半夏生”,在夏至前后用前爪挖出一条“隧道”,伺机趁夜色破土而出,通体一身金黄色铠甲,我们俗称“知了猴”。“知了猴”会凭着生存的本能找到一棵树爬上去,爬到一定高度,选择合适的位置,用前爪固定身体,然后背上会裂开一条细缝,蜕皮的过程就开始了。据说蝉蜕皮是由一种激素控制的,这时成虫的身体从背部的裂缝中破壳仰头而出,前腿呈勾状,类似瑜伽的仰背双手托地动作,又如婴孩梦醒时伸懒腰,当成虫从空壳中出来时,它能稳稳地翻身挂在树上,这就是“金蝉脱壳”。刚出壳的蝉,柔软的身体是半透明淡绿色的,乳白的腹部透着荧光,白嫩的双翼褶皱成团,软绵如羽,细肢纤弱洁如玉,似贵妃出浴,娇嫩欲滴。双翼靠体液管内液体压力会慢慢伸展,当液体被抽回蝉体内时,蝉的身体开始转黑变硬,展开的双翼纤薄硬挺,脉络清晰透明,蝉身两侧如挂上闪亮的佩刀,这时“翅膀硬了会飞了”!
B
七月流火,透过窗户,听着知了“热啦热啦”的叫声,想到它裸露着身体,顶着烈日被炙烤,那一声声叫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蝉鸣,我未免有些幸灾乐祸,心想谁让你大清早去招惹沉睡的太阳呢,真是活该!不绝于耳、挥之不去的蝉鸣,如足力的马达,吵得双耳嗡嗡作响,蝉的聒嗓使人难以静下心来。脑际忽然映入“螳螂捕蝉”这一词,想到蝉还是靠吸食树汁生存的,听老师讲过螳螂是益虫,那么内心毫无疑问地认定蝉就是害虫,是人类的公敌,心底一股为民除害的想法油然而生,并开始不断强烈起来。
捕蝉,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扣知了,是农村孩子们的拿手好戏。当年谁若是在童年没有扣过知了,那肯定是不完美的童年,也是童年乐趣的绝对缺憾。找一根铁丝,箍成一个圈,套上一个塑料袋,将袋口扎在铁丝圈上,绑在一根细竹竿一头,这样就做成了一个罩知了的工具,叫“知了扣”。招呼三五个小伙伴,肩上一扛“知了扣”,拎一个用布块封口的竹篓子,晃晃悠悠开始满村庄“除害”。村庄里房前屋后到处是树,知了也早已占领枝头,无须循着叫声找知了,特别是柳树枝上,或趴或伏或叮,一根柳枝条上有时挂着四五只,一只只昂首挺胸,正喳喳喳声嘶力竭地自弹自唱。举起竹竿将袋口对准知了附着的部位,傻呆的知了浑然不觉危险的来临,不躲不闪,当“知了扣”迅速压下扣住时,知了才慌不择路起身逃窜,不想一头竟钻进袋口被活扣,翅膀急剧扇动,刮到塑料袋传出的只有“扑棱扑棱”的声音,眼看挣脱无望,只能束翅就擒,被装进竹篓子,稍一会就能捕小半篓子。而竹竿的磕碰或晃动树枝难免会惊动附近的知了,感觉稍大动静的知了则会“喳—”地一声振翅而起,一股知了尿随即喷射而出,凉凉地会滋人一脸,望着“屁滚尿流”逃窜的知了,气得树下正仰头的我们直喊“倒霉”。
据说庄子是捕蝉高手,不知是受庄子“痀偻承蜩”故事的启发,还是孩子们天赋异禀,我们当年粘过知了。农村的柴垛边、墙角跟到处是蜘蛛网,把绑有竹竿的铁丝圈对着蜘蛛网拍下去翻转两下,让铁圈上布满蜘蛛网,像如今的电蚊拍,只要把附着蜘蛛网的铁丝圈,慢慢靠近知了,可怜的知了只要翅膀一张,便自投罗网,双翼被蜘蛛网缠住,就很难脱身。此外,我们还会在细竹竿顶部缠上尖细的钢针去扎知了,见到树干上趴着的知了,握住手中“利器”,让针尖慢慢逼近知了的背部,瞅准时机突然出手,稳、准、快,一击即中,这才是我们抓知了的天花板级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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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玩是孩子的天性,抓来的知了能玩上半天,而且还能玩出各种花样。我们通常会溜蝉,在知了的前爪上系一个细线,刚开始一种求生的本能它会尽力飞起来,人也随它跟跑起来;知了飞累了,就在地上爬行,我们就一手拽着线头,任由它爬远了,再拉回来,趴着不动时用手指头弹一下它的尾部,让它继续爬行……逗蝉是另一种乐趣,逮一只雄蝉(雄蝉会鸣叫,我们称之“响板”,雌蝉不会鸣叫则称“哑板”),翻过它的身子,用手指甲轻轻拨弄腹部的发音器盖板,类似挠痒痒,一挠知了就“喳喳”叫,叫声一停便接着又挠,不停挠不停叫,乐此不疲。听着“喳喳”不停地蝉鸣,我们始终怀疑蝉的腹部是不是安着一个哨子,于是就好奇地掀起发音器盖板,只见腹腔空空,也没找见“哨子”的影子。
知了玩腻了,我们就开始琢磨它的美味。垒个石头灶生起火堆,不论“响板”“哑板”,用铁丝一只只串起来,直接在火上烤,随着一阵“嗞嗞啦啦”声音,知了的翅膀很快被烧掉,一股烤焦味随之弥散,不久知了的身体便被烤成乌黑炭状。将烤焦的知了从铁丝上取下,揪掉头和肚子,只取背部的一截,像一颗烧焦的板栗,从两侧的断口处把外层硬壳剥开,就露出一疙瘩外焦里嫩的知了肉,香气扑鼻。虽然我们都吃过烤年糕、烤地瓜、烤土豆,但烤知了的肉香酥鲜嫩别有风味,不用放任何调料就令人垂涎欲滴,入口后味道鲜美,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堪称美食一绝。
秋高气爽,天气开始转凉,昔日排山倒海的蝉鸣声便戛然而止,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有意犹未尽的孩子们还期待来年夏日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