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三江月

游泳忆

□沈潇潇

我在壕河里学会游泳后,和小伙伴们一起在那里打水仗,比试水性,在用城墙条石砌成的堤岸上跳水,攀着过往船队的缆索放肆享受冲浪刺激……开始其乐无比,时间一长,觉得双腿在河埠头石阶上猛一蹬,几乎能冲到对岸,嫌壕河狭窄了,于是在邻居阿三带领下转战月湖。

此前我对月湖最感兴趣的是发鱼阵。每到梅雨季节,有几天气压特别低,天气特别闷热,湖底淤积的腐烂树叶等垃圾剧烈发酵,水中缺氧。鱼儿憋不住了,纷纷浮上水面吸氧,湖面上浮满喋喋而动的鱼嘴。一听说月湖发鱼阵了,小伙伴们会中止手头的事,飞奔而去。若去得及时,看得到水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鱼头,嘴巴一张一合,像喝醉了酒似的,茫茫然地缓缓浮游着。人们伸过去网具、竹篮,它们也不躲避,随便一撩就会捞上几条鱼来。而住在灵桥路的小伙伴们得知消息总是太迟,等奔到那里,往往阳光已普照湖面,水中氧气又充足了,鱼全沉到水下了。

在月湖东岸中点略偏南,有两棵蔽日的大柳树。树下的河埠头由暗红色梅园石铺就,临水的大石板光滑如镜,这地方叫杨柳树下。天气晴好时,老远的人都会来此洗被单等大件衣物。杨柳树下有一片水泥柱围出的浅水区,是受初学游泳者青睐的地方。夏天的午后,浅水区水面上人头攒动,有套着救生圈或车轮内胎的,有把着木盆、甚至有把着木头矮凳的。我们就在那里下水,穿过人头密集的浅水区,游向湖中央。

月湖南端有一个岛,叫竹洲,是宁波二中的所在。第一次绕竹洲岛游,中间还要歇几次,后来就不需要歇息了。再后来开始环湖游,开始一圈要花费两三个小时,后来一个多小时就可以了。

月湖里的水太平静了,湖底比较脏,尤其在靠近堤岸的地方,脚踩下去,就有一长串水泡从脚底下咕噜噜地直冒,贴着身体皮肤浮上水面,带出一股树叶沤烂后的难闻臭味。游泳过后,皮肤东痒西痒,有的小伙伴还因此抓破了皮,甚至形成脓疮。月湖不能再游了,小伙伴们又在英明的头儿阿三引领下向奉化江进军。

小伙伴们往往是先溜进当时的一中校园,在校园里游荡一番后,穿过操场,再跨过及膝高的水泥石砌的防汛堤,来到奉化江边。这段奉化江与在灵桥上依栏俯瞰过的奉化江不一样。灵桥下的奉化江虽也急湍汹涌,但它被夹在两岸拥挤的建筑物之间,压在灵桥孔武有力的钢铁巨拱之下,水流缺少江的自然气息,就像是特大的人工水渠。而在这里,水泥防汛堤外侧是青草坡,向下连上茂密的芦苇丛,满潮时江水淹过芦苇丛的半腰,退潮时在它的下方露出光滑的泥涂。泥涂的外面就是宽阔的江面,江水无所顾忌,自由流淌。目光越过江面,对岸的芦苇丛远望去如一蓬蓬绿色的烟,在绿烟之上露出稀疏、寥落的屋顶,像是小舢舨荡漾在烟波之上。当时我刚偷偷阅读过普希金的诗集,原始、粗犷的奉化江让还没有看见过大海的我瞬间想起诗集里的一句诗:大海啊,自由的元素!

手指头大小,本事却挺大,我曾看到过沙蟹用螯捕捉飞过苍蝇飞虫的精彩瞬间。如发现洞口有新鲜的小泥堆,那洞里必有沙蟹无疑。因为沙蟹会把涂泥中的微生物、腐殖质之类的可吃部分吃掉,把其余的泥堆在洞口。小小的沙蟹爱玩心思,它们在江涂中往往开有两个洞口,你在这边挖得够呛,它却在那边逃之夭夭了。时间长了小伙伴们也有了经验,先找出这两个连贯的洞,在一个洞口用脚踩,在另一个洞口用手兜。捉到的小沙蟹摘去蟹肚脐,在江水里清洗一下,就直接吃了。很奇怪,沙蟹洗前一身涂泥,洗后咬在嘴里没有半粒泥沙。沙蟹的的壳薄薄的、脆生生的,壳与肉不易分离,干脆一并嚼碎咽下去了,咸咸的,鲜鲜的,那种原汁原味的鲜让人难忘。

在奉化江的咸水里浸泡过身体,人在整个夏季都不会生痱子,只是皮肤都被晒黑了,壕河里的浪里白条变成了黑泥鳅。

有一次,我们捉到许多沙蟹,也怕生蟹吃太多会拉肚子,扔掉又可惜,就由阿三带到了家里,用油爆炒了一大碗。晚餐时,阿三的爸爸妈妈吃得津津有味,阿三心里美滋滋地正等着表扬,不料刚吃完晚饭,他妈妈把碗一推,严肃地问这沙蟹从哪来的,他支支吾吾说出是从江边捉来的。阿三被他父亲揍了一顿。

挨揍后的一段时间里,阿三不敢去奉化江游泳了,但时间一长,又敌不过在奉化江游泳、在江涂上游玩的快乐引诱,又偷偷去过几次。有一次刚回来,他妈妈用指甲在他小腿肚上一划,小腿肚上立即现出一条白线,这是在咸水里游过泳后没有清洗干净留下的印记。阿三又挨了他父亲的揍,小伙伴的家长们也被阿三妈妈逐一通知到。如此一来,小伙伴们只好乖乖回归壕河。

后来,我曾在甬江下游专候“上海轮船”驶来时下水,为的是享受与它汹涌的航迹相逐相搏的刺激。有一年夏天参加千岛湖笔会,在水库大坝下的冷水区域游泳,令我染上感冒,而船至富春江严子陵钓台下,又情不自禁跃入那片诱人的清澈。最奢侈的一次游泳是在舟山,凌晨四时不到就醒来了,想起宾馆外的海水浴场,霎时兴奋:与其在被褥间辗转度时,还不如去海上与浪共舞!便披着块浴巾,穿过阒无一人的走廊、大堂,来到海水浴场。在熹微的天光下,偌大的浴场演绎了一场独自一人的狂欢,回房时宾馆仍寂静如前。回来后,我写了篇小文《一个人的海》记之。

在奉化江畔,不由得想起前些年的7月16日,即毛主席畅游长江的纪念日,各市直机关、驻军部队、各大国营企业和中学等部门、单位,都会组队参加渡江活动。各路人马在江水里推着“你们要到大风大浪中去经风雨见世面”“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等标语牌向对岸游去。江边架着高音喇叭,乐队锣鼓喧天。平时晚上在影院、剧场周围摆小摊的摊主也趋之若鹜,在岸上摆起了小摊,场面煞是热闹。

奉化江潮水一天两涨两退,涨潮和退潮的时间大致是每天推迟一个小时,循环往复。正涨、退潮时江水湍急,我们尽量挑白天下午快退尽潮或快涨满潮的时候去那里。快涨满潮时的奉化江,水向上游的流速非常缓慢,水漫到江边的芦苇丛,江面骤然变宽,谁也没胆量敢游到对岸去,至多也就游到江中那座已烂尾多年的铁路桥桥墩边。有一次,阿三手攀着桥墩基座,忽然豪情大发,亮开嗓子高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近处的江水一浪一浪地拍打着桥墩,阳光的金斑在浪花上跳荡,像是歌声的伴奏。远处江对面碧野绵绵,绿浪滚滚,阵阵江风吹来,空气中好像真有什么香味。一曲唱完,小伙伴们如梦初醒,有人问阿三这是什么歌,阿三回答说:“电影《上甘岭》插曲《我的祖国》。”

如恰巧在潮退尽时赶到奉化江畔,水面退到离岸边的芦苇丛二十几米远的地方,露出大片滑溜溜的江涂。近水的涂泥细腻润滑,于是主打节目由游泳改为玩泥涂。小伙伴们用泥把自己涂成仅露出双眼的“泥人”,呼叫着互相追逐,不亦乐乎。闹够了,躺在江水和泥涂的交界处,大半个身体浸在水里,头枕着涂泥上,江水有节奏地地涌动、荡漾,滑溜溜的涂泥摩擦着背部,在这惬意的享受中,仰望夏日湛蓝澄清天空上的缕缕流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靠近芦苇丛有一定硬度的泥涂,密布无数洞穴,洞里藏着小跳跳鱼、海蟑螂和沙蟹。奉化江的沙蟹不大,背壳近似人的一节

2024-08-25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71333.html 1 3 游泳忆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