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科明

薛家弄位于镇海老城鼓楼西北面。行人由南向北穿过鼓楼门洞，迎面便是始建于明朝的石质牌楼，薛家弄就是这座牌楼左边的一条石板小路。小路中段北侧，现龙赛医院住院部地块，明代居住着全县最为显赫的薛氏家族，弄名也因此而得。

宁波的薛氏始自宋。全祖望修《甬上族望表》，有“浮石薛氏”一族，其中薛朋龟“为一望”。朋龟登北宋政和八年（1118）进士，历官知衡州（今属湖南）。归老于乡，在郡城西南十五里建造别业，名“新庄”（现海曙区高桥镇浮石庙）。其第九世孙薛文斌，明景泰、天顺年间自新庄迁居定海，定海即今之镇海。

镇海薛氏第一个“出圈”的人物是薛文斌的孙子薛俊，是国子监就读的贡生。嘉靖二年（1523）五月，日本左京大夫和右京大夫的使团为争夺朝贡贸易权在宁波大打出手，明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战死。当时定海县正位于冲突中心，薛俊深有所感，编写了《日本国考略》。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本研究日本的专著，影响颇大。薛俊后来还曾向胡宗宪进言：“现今防倭之官哨船，虚饰美观，倘遇大风，易受阻，莫若去虚求实，以每一官哨船增置小划船三四只，有事协同大船作战，无事则上山砍柴、下海捕捞，以渔樵所得，充器械修理之费。”得采纳。胡宗宪时任浙直总督，全面主持抗倭大计，总督府就在薛家弄东北附近。

万历年间，薛家弄走出一对兄弟尚书：哥哥薛三才（1555－1619），字仲儒，万历十四年（1586）进士，后升兵部尚书；弟弟薛三省（1558－1634），字鲁叔，万历二十九年（1601）进士，后升礼部尚书。万历朝两件大事，一是劫杠案，二是储位之争，薛三才和薛三省分别深度参与其中。

先说劫杠案。当时皇宫三大殿遭雷击烧毁后需要修复，万历帝很缺钱。万历三十二年（1603）九月，楚王朱华奎提出愿意进助大工银2万两，但在运输途中却被心怀不满的楚王宗室之人所劫，称这些是“贿银”。湖广官员擒获32名当事人，巡抚赵可怀在提讯时，却有3000余楚宗人冲入府衙将人犯抢走，并当场将可怀打死。万历帝一方面心疼即将到手的银子，一方面恼怒楚宗人无法无天，准备调集兵马前去平叛。当时薛三才已在湖广任职八年，一路升迁至仅次于巡抚的左布政使。面对危局，他一方面带领官员稳住城中宗人情绪，让他们不要再生事；另一方面向上解释，宗人罪在抢夺贡物，绝非谋反。在其斡旋下，朝廷最终只杀为首数人，将其余迁至凤阳安置，保全了数千人性命。

劫杠案平息后，薛三才称病辞职，回到薛家弄。万历三十七年起任右副都御史、宣府巡抚，单骑就道，谢绝迎送。后升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在任四年，凡可以为边陲计者，无不殚力经营。继升兵部尚书，上任20天，理尽八个月积件。内纤筹画，外集谋议，常通宵不眠，积劳成疾，犹强起校阅将士骑射。弥留之际，所谈皆边关大计，无一语及私。卒后赠太子太保，谥恭敏。

再说储位之争。泰昌帝朱常洛虽然在万历二十九年（1601）就以皇长子的身份被立为皇太子，但地位一直不稳。皇三子福王仗着母亲郑贵妃受宠，一直赖在京城不肯前往洛阳就藩。内阁首辅叶向高打头，大臣一再上言督促；万历帝则含糊其辞，宗旨无非“拖延”二字。万历四十一年（1613），锦衣百户王曰乾上疏，讦奏郑贵妃党羽用厌胜术诅咒皇太后、皇太子死，拥立福王。万历帝震怒，绕殿行半日。薛三省时任左春坊左赞善（太子府官员，从六品），趁势上疏请福王离京就藩，言辞肯切地指出：“君父之爱其子也，以姑息为下，而以玉成为上；以自结于肺肠者为私，而以俯合于臣庶者为公。”福王终于在次年离京，泰昌帝也顺利在万历四十八年（1620）万历帝去世后接班。虽然登基一个月后即去世，但维护了长子即位的传统。

在这十余年的斗争中，薛三省究竟发挥多大作用罕见记录，但从天启元年（1621）到天启五年九月，他由管理东宫事务的二把手少詹事一路升到礼部尚书，从侧面反映出泰昌帝继承人天启帝对他的认可。但薛三省在尚书任上只呆了三个月，在连续拒绝魏忠贤一系列滥施恩德、滥补官员、滥报功绩的要求后，十二月十三日辰时（7时—9时）上疏请辞，巳刻（9时—11时）下落职闲住，即日冒大雪行。魏忠贤派内监拦路搜查行李找他把柄，只找到一件敝旧裘袍和少许中药。

此后薛三省再未离开家乡。崇祯改元（1628），起为南京礼部尚书，书辞不赴。七年后再次召用时，卒已月余，赠太子太保，谥文介。在薛家弄的最后十年，他一方面倡导教化，捐资倡修倒塌已久的学宫；另一方面，虽然足不窥公府，但地方官有难题求教时，始终做到知无不言、言不无尽。有一次甚至亲入附近定海卫军营制止士兵因援辽引发的哗变。

明朝灭亡后，镇海薛氏再未有人中过进士，倒是有子孙在经商上显现天赋。特别是十五世薛文泰（1873—1930），投资横跨金融和实业，曾以中国棉业联合会和上海油厂公会代表长期为上海总商会会员、会董。文泰十一岁丧父，全仗着母亲做点手工活补贴家用。所以他后来虽在上海滩闯出大名堂，但对母亲和家乡一直感恩。1923年，他捐1.5万银元在薛家弄北侧心庵旧址创办文泰国民小学，设两班，计学生100名，学生免收书学费。后小学停办，1950年，镇海于旧址创办县立幼儿园，后辗转迁建至滚江弄1号现址。

心庵的西侧旧有梓宫庙，亦称宋帝庙。故老相传，其地宋高宗曾暂停小住，后人在此建庙纪念。据《宋史》记载，建炎三年（1129），高宗为躲避金兵追击，曾坐楼船路过定海县。薛家弄东段，民国镇海籍商人胡芑水于1912年建宅，人称“胡恭敏房”。新中国成立后，其后人将房产无偿捐给国家，做了镇海越剧团的场地。越剧团组建于1950年，由民间戏班改造而来，排演了很多群众喜闻乐见的剧目。1983年，该团创作了大型传统剧《康王告状》，省内外剧团纷纷排演，并最终被上海越剧院改为《皇帝与村姑》，由徐玉兰、王文娟主演。该剧演绎康王南逃明州（宁波）定海（镇海），得张鑑碶村姑冒死相救的故事，显然脱胎于宋帝庙传说。但这已是镇海越剧团最后的辉煌，两年后剧团被撤销。

宋帝庙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失火烧毁。1985至1989年胜利路拓宽、延伸，庙址成为路面的一部分。薛尚书宅则早在清光绪四年（1878）即被毁。1966年8月，县人民医院在此地兴建门诊楼、住院部等用房，薛家弄也相应地改名为卫生路。1979年，县人民医院再次扩建，1986年更名为龙赛医院。1987年，龙赛医院扩建，卫生路变为院内道路，路名亦被废。再后来，胡恭敏房也在2010年被拆除，周围建起了鼓楼广场。自此，薛家弄彻底成为历史，新的路段、新的地名又开始重新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