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约而同,当一些异域人士行走中国大运河时,都喜欢写日记。
涉及浙东运河段的,著名的如崔溥的《漂海录》,策彦周良的《初渡集》《再渡集》,成寻的《参天台五台山记》,余者还有笑云瑞欣的《笑云入明记》,冈千仞的《观光纪游》《观光续纪》《观光游草》等。
还有一些虽然不是日记体,但记录行程精确到年月日,也可看作足够翔实完整的记录。
在异域人士的眼光中,运河上的很多“项目”都让他们新奇,比如走城门的“水门”、翻坝过堰的独特体验,两岸不断变幻的风光……许多国人看来的“寻常”,在他们的记载中“事无巨细”,成为运河文献中非常珍贵的一部分。
唐至宋 主要人物与事件
与宁波直接相关的运河文献与海丝文献,很多时候可以连起来看。
这些文章,一般先有一大段关于海上旅程的描写,然后是运河。比如唐代来华学习天台宗和密宗佛法的日本高僧最澄,就在浙东运河上来来回回好几趟。
据《大正藏》中的《传教大师将来台州录》《传教大师将来越州录》《显戒论》等文章记载,最澄是搭乘遣唐使的船只来华的,803年遇海上风暴中途折返,次年才抵达。
在海上颠簸一个多月,抵达明州时最澄染病在身,在寺院将息半月,得到政府签发的牒文(即日本国宝《明州牒》)才出发天台。次年春天,最澄为了去越州龙兴寺,从天台回到明州求牒,四月六日明州签发公文许他前往。
但是最澄求的东西太重要,龙兴寺没有给,最澄只好返回明州。回程从越州城走鉴湖航道到曹娥埭,在丰山渡口准备渡曹娥江时,在丰山顶道场得到帮助。
成功求法后,最澄从丰山渡曹娥江,过梁湖埭,经浙东运河姚江段返明州。回国前,明州刺史郑审则评价最澄“性禀生知之才,来自礼义之国,万里求法,视险若夷,不惮艰劳”,肯定了他求法的精神。
如果说唐代的文献更多侧重求法故事本身,那么到了北宋,更加完整的、以日记体形式记录运河里程的成寻《参天台五台山记》出现了。
“(1073年)六月七日己卯。天晴。申时,从堰过六十里,至余姚县。广大县也。大伽蓝多多也。至龙泉寺大门前观风亭,止船休息。亥时,出船。丑时,过六十里,至熟山(蜀山)江边宿。
“六月八日庚辰。天晴。辰时,出船。依风迎吹,不能远去。过余姚县,入明州界。
“六月九日辛巳。天晴。过六十里,至明州北门前宿。
“六月十日壬午。天晴。至州前。即参府学士。用意最多。即安下广惠禅院。知府送茅一硕,面一石,法酒十瓶。从船杂物运取。以酒三瓶梢工、兵士等。通事三瓶取。”
这是成寻经过今天宁波地界的日记,接下去几天还有他跟地方官员打交道、等公文,“定海县可送日本船”等记录,涉及北宋的通关制度,对“正史”作出有益补充。
明代 日记体的普遍化
明代,用日记体记录入华行旅更加普遍。按时间顺序来看,《笑云入明记》《漂海录》《初渡集》《再渡集》都是此类文体。
《笑云入明记》是现存最早的一本遣明使使行记录。作者笑云瑞欣是日本僧侣,1453年5月12日跟随东洋允澎使团抵达舟山洋面,5月28日抵宁波府,直至当年9月9日离开余姚县境,在甬停留3个多月。
而后使团自宁波出发入京,过余姚、绍兴、萧山,渡钱塘江到杭州,一路沿运河北上。1454年离开北京,继续沿运河南下,返抵宁波。
因为在宁波停留时间较长,笑云瑞欣几乎走遍了宁波的重要寺庙,天宁寺、白衣寺、延庆寺、阿育王寺、天童寺都留下他的足迹,他还与宁波本地文人张楷、宋恢、郑惟广等往来密切。
在日记中,笑云形容离开宁波的那天,使团300余人“平明出安远驿,各乘船四明驿”;次日,“晨发舜江,午至车厩驿,驿有越王勾践像,晚泊船于余姚县姚江驿,有寺曰‘大龙泉寺’,寺后绝顶大高,唐方干诗所谓‘未明先见海底日’,诚哉。”体现其人的诗文造诣。
崔溥的《漂海录》知名度更广一些。1488年,这位朝鲜中层官员因事奉差,乘船海上,不料遭暴风袭击从济州岛漂至台州府临海县。
确认身份后,他水陆兼行,经桃渚、健跳、越溪、宁海白峤驿、奉化连山驿到宁波;然后从宁波舟行浙东运河,渡钱塘江至杭州,走京杭运河入京,最后由北京走陆路至鸭绿江返回朝鲜。
一路上,崔溥记录所见极为详细。他形容宁波“高宫巨室,夹岸联络,紫石为柱者,殆居其半,奇观胜景不可殚录”;经西塘河过大西坝时,他写“坝之两岸,筑堤以石,断流为堰,使与外江不得相通,两旁设机械,以竹绹为缆,挽舟而过”;在慈溪到余姚的路上,他看到“江山高大,郊野平铺,人烟稠密,景象万千”……
策彦周良的《初渡集》《再渡集》合称《策彦入明记》,记录其1539年和1547年两次来华所见。策彦周良在甬逗留了6个月,比笑云一行时间更长,记录的内容更加丰富,与宁波本地人的诗文唱和也更多。
他本人沿运河西去时,途经车厩驿,看处处红叶如花,不见真枫,曾赋诗:“小春好景入吟篷,终日坐吾图昼中。山郭江村尽红树,不知若个是真枫。”可见其汉文水平。
清代至近代 以图证史之补充
澳大利亚一家“古董打印和地图室”网站,登载着一张地图,标题为《从宁波到广州的内陆之旅》,署名威廉·查尔斯·米尔尼(1816-1863),是一位英国传教士。他在1842年间来到过宁波和舟山。
这张地图极为难得地用外文记录下当时浙东运河沿线地名,宁波附近可辨认的如“西坝”“慈城”“丈亭”“余姚”“驿亭坝”“百官”等,是一张极为少见的标示运河的早期外文地图。
欧洲人来到宁波并留下的较早记载,或可追溯到受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派遣,来到中国的“科学家使团”。一行人1685年从法国出发,1687年7月23日到达宁波,后经杭州沿运河北上入京。
使团中一位名叫李明的法国入华耶稣会士回国后,于1696年出版了一本叫《中国现势新志》的书,描述了他见到的宁波城。“(宁波)是我们停泊靠岸的港口。进入该港口十分困难,大船不能进入。因为入口处存在着河洲,即使在大潮时,水深也不会超过15古法尺。但那里却从事着大规模的交易,中国人从那里出发,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到达日本长崎,只有两日的航程。中国人向那里出口丝绸、食糖、药品和烧酒,并从那里运回铜、金和银。”
1793年,英国马戛尔尼使团来华,谒见乾隆皇帝后,沿水路南下。使团副使斯当东在其后来所著《英使谒见乾隆纪实》一书里,也曾描述自杭州到舟山的航程中,舟船越过堰埭的情况。
近代,以日记体记录浙东运河“尾声”的,还有1884年来华游历300余日的日本汉学家冈千仞,他著有《观光纪游》《观光续纪》《观光游草》等书,近10万字,记述浙东一带的风土山水甚详,兼有评述。其中还提到了对日本汉学影响极大的朱舜水,以及余姚的掌故。
近100年来,外国友人对宁波及运河关系的研究者中,还有日本汉学家斯波义信。他的《宁波及其腹地》以及《宋代江南经济史研究》,至今仍是研究“宁波学”的必读书目。
记者 顾嘉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