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坐船从宁波到上海,开船的时候是黄昏,过招宝山快进入大海时正赶上落日熔金,霞光满天;到上海是清晨,在十六浦码头,可以看到鸦青色天空下万国建筑群雄伟的轮廓。
很多人印象中,那些建筑都是“外国人造的”,但其实里面不乏宁波人的手笔。比如上海外滩的原东方汇理银行大楼、华夏银行大楼,还有中国第一幢银行大楼清朝户部银行,都是由宁波人张继光开办的协盛营造厂承建。张继光承建的其他项目,后来也都被列为上海市重点保护建筑。
造银行的是宁波人,创办银行的也是。靠母亲抵押青苗才得以来到上海的叶澄衷,第一份工作是在杂货铺当店员,头脑灵活的他很快看到商机。三年后,他驾舢板于黄浦江上贩卖外轮所需的杂具,而且渐渐学会了英语。
1862年,22岁的他在上海虹口开了顺记五金洋货店,并一步步成长为“五金大王”,然后开始进入金融业。
1897年,叶澄衷和严信厚、朱葆三一起,创办了中国第一家华商银行——中国通商银行,上海之外的第一家分行就设在宁波老外滩。
后来,虞洽卿和朱葆三等人合资成立四明银行,这是中国最早的民营商业银行之一,因为投资创办者都是宁波人,也被看作近代“宁波帮”崛起的标志之一。
辛亥革命后,宋汉章接管清朝户部银行改组而成的中国银行……宁波人渐渐占据华商银行的半壁江山。1934年,浙江兴业银行在调查报告中写道:“全国商业资本以上海居首位,上海商业资本以银行居首位,银行资本以宁波人居首位。”
金融业素来与制造业息息相关、共生共荣。从黄浦江畔的金融中心走进大街小巷的市井生活,也处处有宁波人的足迹。
严信厚在成为中国通商银行总董之前,先后在上海、宁波创办和投资了通久源轧花厂、通久源面粉厂、通久源纱厂、上海中英药房、上海华兴水火保险公司、上海源丰润银号等企业。这位以盐业起家的“宁波帮”开山鼻祖,在宁波江北创办的中国第一家机器轧花厂——通久源轧花厂,也是宁波近代工业化的起点。
此外,当年上海最热闹的绸布店中,“宝大祥”“信大祥”是宁波人开的;那些提升生活品质的商店,如亨得利钟表店、春和永呢绒店、三阳南货店,创始人也都是宁波人;还有那些开启“中国制造”的一大批工厂,如大中华火柴厂、五洲肥皂厂、大中华橡胶厂,也都是宁波人的手笔。
到20世纪初,坊间就已经有了“无宁不成市”的俗语。在上海被称为“十里洋场”的漫长光阴里,宁波印迹早已不知不觉登堂入室,嵌入流水一般的日常,再汇入时代的滚滚大潮。
连接
有出发就有回归,宁波老外滩聚集了严信厚父子、朱葆三、谢恒昌、朱旭昌、李云书等一大批著名“宁波帮”人士的宅第。比如位于扬善路步行街、中马路步行街和外马路江堤交叉口的严氏山庄,这幢巴洛克风格与中式风格交融的建筑原是严信厚的私宅。旁边一幢石库门风格的建筑是宁波籍的“上海大亨”朱旭昌的宅邸……人来人往中,见证着他们衣锦还乡的传奇。
就像留在上海的许多建筑,融入了上海的城市发展一样,“宁波帮”人士在家乡宁波留下了更多的印迹,也融入了宁波这座城市的日常。
上海外滩附近的外白渡桥,曾让张继光无比惊艳,在家乡宁波建一座可与外白渡桥媲美的桥,成为他多年的梦想。54岁那年,他梦想成真,宁波老外滩不远处的灵桥,应该是这位上海近代建筑奠基人,倾注心血和感情最多的作品。
当年,修建灵桥从民间募集了70万银元,张继光带头捐了1万银元,并主张募捐的人随身带一本记账簿,这样不仅可以避免舞弊,而且有助于相互促进捐款。他经手向宁波旅沪名绅、富商处募得了40万银元。
作为建筑行家和修建灵桥工程组组长,他常常坐着“宁绍轮”,风尘仆仆地往来于沪甬之间,在工地日夜操劳,监督工程质量,解决技术问题,呕心沥血,直至完工。
1936年6月27日,灵桥竣工,举行落成典礼,盛况空前。市区及周边慈溪、余姚、奉化等地的民众纷纷前来观看通桥典礼,三江口一带的大小旅社和客栈都住满了人,灵桥路旁商店通宵营业。
在随之而来的战火中,灵桥遭受日军和国民党的大规模轰炸,虽千疮百孔弹孔累累,但始终屹立不倒,历经种种沧桑,现在依然车水马龙。渐渐的,灵桥成为宁波人的精神地标,也见证着越来越多的“宁波帮”人士“返航”——
从宁波大学的包氏教学楼群、逸夫教学楼、林杏琴会堂、曹光彪科技楼、李达三外语楼、安中大楼,到后来的李惠利医院、孙文英小学;从倾注着几代人心血的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永新光学,到承载着新一代“宁波帮”光荣与梦想的东方理工大学(暂名)……为家乡发展不遗余力的他们,把名字留在深爱的土地上,也把宁波推向更广的天地。
每一次出发和回归,每一种期待和眷恋,都在积攒力量,孕育希望。行走天涯的宁波人,就像一座又一座桥,在时代的洪流中,连接了宁波与上海,与世界。
记者 樊卓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