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才
A
我最不能忘的事,是小时候去田间捉泥鳅、捕黄鳝。
早先的田间很肥沃,泥土黑油油的似乎要流出油来。双脚“噗”地踩进水田没小腿肚深浅,泥浆与脚脖子亲昵,似乎是用手掌摩挲着婴儿滑嫩的肌肤,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舒心感觉。土地既然肥美了,钻进泥土里的泥鳅、黄鳝好像吸收了充分的天地之精华,生长发育得甚是肥腴。虽说泥鳅、黄鳝天生有同样滑溜溜的黏液,天生同样细小的眼睛,天生同样黄褐的皮肤,但泥鳅短,短则六七公分左右,黄鳝长,长则二十公分上下。我们捕捉泥鳅、黄鳝的方法十分简单,工具只用一只畚箕就可以了。
使用时,将畚箕浸进水田里,用右脚在畚箕前面“哗哗”踏几下,泥鳅呀、黄鳝呀、鳗鱼呀、或者河鲫鱼呀,统统被赶进了畚箕内,这时侯你要赶快提起了畚箕,内中的“俘虏”蹦蹦跳跳,一齐被你抓进了鱼篓内了。看到这么不错的收获,你定然会手舞足蹈、欣喜不已。当然了,也有可能发生恐怖的现象:当你提起了畚箕,向往着蹦蹦跳跳的收获,谁知畚箕内恰好躺着一条大水蛇,其肚皮红黑相间,首尾蠕动,吓得你“妈呀”一声喊叫,连忙丢掉了畚箕,跳出了几丈之远,心口仍旧“咚咚”狂跳。其实,水田里的蛇都是无毒的,水蛇也好,泥蛇也罢,只是它们的样子挺吓人罢了。
B
到了傍晚,去水田里捕捉泥鳅、黄鳝,那又该是另外一种方法了。夜幕下,你赤着脚丫子,高卷起裤腿,左手提着一盏方灯。所谓方灯,即灯的四面皆封上了玻璃,中间坐一盏油灯,顶首开口,可以流通空气,提在手里不怕刮风下雨,灯仍旧不灭。再右手持一鳗钳,双脚一迈,“扑通”趟进了水田里。这当儿,水田已被农夫辛勤耕耘好了,但还未插上秧苗,所以水田明亮得像是一面镜子。倘若到了白天,水田准能倒映出明净的蓝天和雪白的云朵,再陪衬田舍、垂柳、耕牛,可以称得上是一幅活生生的田园风光的画卷了。再倘若你擅长于作诗,我劝你此时不妨吟唱“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之类反映农村农耕田园风光的诗篇。
这时候,你大概已经趟进清凉的水田里了,马上开始捕捉这些栖息于泥水里的动物。这些动物尽管狡猾,但到了晚上在方灯的照耀下似乎失去了灵性,呆若木鸡。倘若你发现了泥鳅、黄鳝,只要右手夹紧鳗钳轻轻一夹就夹住了。虽说泥鳅、黄鳝天生有滑溜溜的黏液,但在这里却派不上用场,因为鳗钳有锯齿,能有效地夹住它们的溜滑身体令其难以逃脱。也有的时侯你趟水或许发出了响声,泥鳅、黄鳝受到了惊动,好像从梦中惊醒一般,逃出了几步之远。这时候千万莫急,只要小心翼翼地追将上去,再用鳗钳腹背一夹,就可以手到擒来了。
将近夜半,你举方灯照照鱼篓,发现“战利品”已满上篓颈了。你满意地踏上了田埂,水渠里洗净了泥腿子,准备返家。走在路上,你举目一望,哈!田野里的灯火仍旧星星点点、闪闪烁烁,仿佛是天上的群星坠落于人间——哦,原来是同伴们仍在水田里挑灯夜战,兴致正高,忘记了夜深,该是回家休息的时候。
C
从水田中捕捉来的泥鳅、黄鳝,我家压根儿没有大快朵颐的习惯。尤其是它们滑黏黏的表皮,一看就叫人恶心不已。而我的叔叔全家老少却对有关泥鳅、黄鳝的饮食十分嗜好。我们不吃,只好把它们出售给水产公司:泥鳅每斤九分,黄鳝一角三分。一年累计,倒有一笔可观的收入。水产公司四周皆摆放着十几口大水缸,凡是收购来的泥鳅、黄鳝,悉数倒入缸内,并拿盐巴腌透。太阳好时,一筐筐抬将出来,摊晒在水门汀的晒场上,几里之外都能嗅得到那种臭烘烘的味道。但你千万不要嫌弃这臭味为好,俗话说:天上斑鸠,地下泥鳅。说的是这两种东西是美食。据说这腌透了的泥鳅、黄鳝晒成了干儿,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可以远销四面八方,是老百姓喜爱的美食。
然而,也并不是说,我家对泥鳅、黄鳝从此敬而远之、不入庖厨了,不是的。我记得七岁那年,我家不知从何处搞到了一条黄鳝,碗口粗细,体长丈余。我的母亲和姐姐做搭档,准备红烧呢,还是清炖?我也并不清楚。我跪在水缸搁板上,双手扒住灶沿看稀罕儿。一会儿,锅内的菜油煮沸了,母亲趁机将囫囵的大黄鳝“嗤”地一声放入了油锅内,但还未来得及盖上锅盖儿,大黄鳝触及沸油顿时活蹦乱跳,随后“嘭”地一声,它滚出了锅内,跌落于地面上,浑身抽搐不已。此时,油星子却从锅沿四周飞溅入我的脸孔、胸膛、腹部以及四肢上,我灼痛得“哇哇”乱叫,满地儿打滚。我姐姐赶紧脱掉了我的衣衫,用毛巾死劲地揩擦沾在我身上的油星子。忙完了这些,惊魂甫定,望着泥地上直挺挺躺着的大黄鳝,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妈妈主意好,她差姐姐去隔壁叫来了堂姐。堂姐来了,她走上前去抓起了大黄鳝的尾巴,摆放进了油锅内,并把锅盖“啪”地一盖——一场闹剧就此落幕了!
这是我家第一次、也是唯有一次烹调黄鳝的奇特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