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恋嫩秧儿,喜欢那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稚嫩和希望。过去在农村,菜秧随处可见,村民之间还会互相赠送。农人自留种子,我家钢窗上挂着的红辣椒,窗台上放着的老豌豆荚都是种子。窗台上的小瓶子,里面可能装着菜籽,打扫卫生,一马虎就会把它扔了。老丝瓜往偏僻处一挂,等到来年要种,敲出来撒土里,没多久丝瓜秧就冒出来了。这些南瓜秧冬瓜秧丝瓜秧,破土而出时,头上都顶着一撮灰,这是撒下种子时,农人爱盖一点草木灰在上面,算是营养土、掩盖物。
A
清明节放假,我独自闲着无聊。心想去看点啥吃点啥,思来想去,这个春天连菜秧都没看过,那岂不是辜负了春天。春天是鲜花的季节,也是菜秧们的舞台,我已经好几年没好好看看嫩秧儿了。我猜想这种小众的东西,只有解放路菜场这样接地气的地方才有。我跳下床,胡乱洗个脸,麻溜地出门。
一路快走,到解放路已经九点多了。心想,太晚了,今天怕是看不到菜秧了。人还没到解放路,大老远就开始搜寻起菜秧的踪影。目光一路扫射,红外线一样。忽然,在解放路路口,远远看见一辆三轮车,车上乱糟糟堆着一些植物,旁边站着一位大爷,戴着斗笠。莫非车上的就是菜秧?也不像,菜秧不是很小的吗?可能是卖菜的。我心里琢磨着,脚下加快步伐。咦,原来真的是菜秧。我问大爷,我拍个照可以吗?大爷直爽,你拍吧。拍完,我仔细看起了菜秧。这菜秧,跟我记忆里的嫩秧儿有很大的出入。记忆中,菜秧都是很小的,只有两三片叶子。三轮车上放着的茄秧,差不多有一尺长,叶子茂密,感觉没几天就能开出花来,结个茄子倚马可待。南瓜秧长出藤蔓,每一株上都有好几朵花蕾。辣椒秧、冬瓜秧、丝瓜秧都是很大的。我心想,可能现在人心里着急,只想买去就能结果的菜秧。小的菜秧栽不活,买的人也不想冒风险。大家买菜秧,是为了吃,不像我这闲人是为了欣赏植物的生长过程。喜欢看菜秧儿一寸一寸地长,享受一天一个样的惊喜。
正在我盯着菜秧遐想时,走来一位“年轻的老太太”。你说她老,她还年轻;你说她年轻,她又有点老。人瘦削,个子不高。她围着菜秧看了一圈,问大爷,秋葵秧有吗?我在旁边想,这大妈有点与众不同。车上有辣椒秧、茄秧、冬瓜秧、南瓜秧、丝瓜秧,就是没有秋葵秧。我心想,大爷这下被问住了。好不容易来个顾客,居然没有。我以为大妈是声东击西,一种谈判技巧。哪晓得,秋葵这个冷门货,大爷却有。大爷说,秋葵我有的,我给你找出来。大爷弯腰在众菜秧中找起秋葵。见状,年轻的老太太又问起了价格,多少一株?大爷回,一元五。大妈大声说,我买“两株”,你便宜一点,一元一株。“两株”,是大妈特别强调的,声音也加重了。大爷立马停下寻找的双手,不耐烦地回道,我寻寻都麻烦。大爷弯着的腰站直了,不再跟人搭话。大妈没趣,摸索着口袋,说,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家老头子。我在旁边度起大妈之腹,这个打电话到底几个意思?商量有没有地方种?商量买秋葵可以不?还是商量秋葵秧一元五一株是否值?莫非花个两元三元还要汇报?电话那头是个可怕的抠搜老头?我赶紧走了,这样搞下去,我能杜撰出一个长篇来。
B
记忆中茄子秧和番薯秧都是去街上买的,自己不会搞。有一年,母亲吩咐我回家时买几株茄子秧,我就特意拐到黄坛菜场买菜秧。买了几株茄秧后,看着番茄秧和黄瓜秧很可爱,摊主给我们看图片,顶花带刺的小黄瓜吸引了我,就顺手买了几株。看见我瞄一眼番茄秧,老练的摊主又怂恿我买。一下子就多买了计划外的黄瓜秧和番茄秧。拿回家后,以为母亲会夸赞我,懂得触类旁通。哪晓得,母亲一下子沉下脸,劈头盖脸骂道,这么多叫我种,你要我老命啊,我吃了饭这么空。母亲没来由的一顿训,我觉得有点委屈。我分辩道,你叫我买,我就买了呀,要不我都不会去菜场。母亲辩驳,我叫你买茄秧,没叫你买番茄秧和黄瓜秧。我解释道,看着中意,顺手买了这两样,也没几株,不占地方。母亲还是很生气,好像我干了啥天大的错事。我也有点不高兴了,说,你会种就种,不会种就扔了吧。
好一阵后,她气也消了。母亲一向和善,我问她为啥发这么大火。她说,她从来没种过番茄和黄瓜,怕种不活。我倒是从来没见她种过这两种蔬菜。她种菜就是一成不变,一辈子就种几样她认为能种活的。新的品种从来不敢尝试,也没兴趣尝试。她种菜,能种活是王道,好吃难吃放边上。后来真的没在地里见过黄瓜和番茄,不知是死了还是扔了。可惜了这几株水灵灵被我看中的菜秧。
C
春天的王爱山很有魅力,我们忍不住去瞎逛,看油菜花桃花,看路边的野花野草。忽然看见一块地,啥也没种,严严实实盖着塑料薄膜,像一个硕大的“谜语”。大家围着薄膜,猜测下面种了啥。朋友七十多的老妈说,你们这些小孩肯定猜不到。我们五花八门说了很多答案,大妈都说不对。最后大家没耐心了,她才告诉我们这是在“哺番薯秧”。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小时候番薯秧一直是买的,哪个去街上,叫哪个带,带一百株二百株,一叠一叠的扎着,好像一叠是二十株。
弟弟喜不自禁地跟我说,我们马上可以吃到透骨新鲜的草莓了。我说,你种草莓了?他指着家门口的那块稻田说:“听说这里要种草莓。”这块一直种水稻的田马上就要改成草莓地,我有点期盼。几日后,看见一个男人在平整土地、划垄,深一脚浅一脚地忙活着。把四周的排水沟挖得深深的,看来还是个好把式。
谷雨那天,跟弟弟回家,看着门口的草莓秧,苗已经挺长了,我憧憬起来,只要给钱,就能在家门口吃到带露珠的草莓。哪知道,弟弟去外面转了一圈,溜达了一下,回来笑哈哈地说,这地种草莓,但我们吃不到草莓。我说,难道他这草莓是非卖品,全部自己吃?跟你种地一样,纯属业余玩票?他又说,种草莓,不长草莓。我说,你绕口令啊。种草莓,种不长果子的草莓,是为了欣赏草莓叶子?观察植物生长?这个中年男人难道是农学家,为了写论文找数据?弟弟说,你想不到吧,他是卖草莓秧的。这反转,实属有点大,感觉看了一出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悬疑剧。
这个春天,我真的跟嫩秧儿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