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爵溪渔镇

□马云才

四十多年前,我曾在爵溪信用社工作了一段时间,那里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可以概括成两个字——“鱼多”。

旧时渔汛俗称洋山,出海捕鱼称捕洋山。从立夏前后开始,爵溪渔民就开始忙碌了。爵溪镇设渔业队和农业队,渔业队出海捕鱼,农业队也有出海捕鱼的。鱼甚鲜美而价钱却很便宜:大黄鱼每斤两角五分,白鳊鱼一角三分,乌贼九分,龙头鱼八分……记得我孩提时,有一年爵溪渔汛大发,从海上捕捞上来的大黄鱼多得难以收拾,只好通过丹城家家户户的有线广播广而告之,呼吁大家踊跃去爵溪购买黄鱼,每斤一角三分。那时从丹城至爵溪还没有通上公路,贩鱼的、购鱼的人流挑着篰篮,翻山越岭,络绎不绝。爵溪鱼多,由此可见一斑了。

那个时候,我们信用社职工在爵溪供销社食堂搭伙。食堂的厨师是一个老太婆,她最拿手的一道菜,就是冬面煎大黄鱼。黄鱼的鲜美和冬面的滑爽相荟萃,大大调动起食客的胃口。渔汛期间,每当中午下班或者黄昏下班时分,我拒绝不了冬面煮大黄鱼的诱惑,就三步并作两步赶向食堂。这时候老太婆厨师早已忙碌完毕,饭熟菜香。案板上一长溜儿摆着一大碗一大碗冬面煎大黄鱼,热气腾腾,鱼香扑鼻。我欲在众多的海鲜碗里挑拣冒尖的一碗,但左挑右拣,每碗海鲜都搭配得均均匀匀的,分不出哪一碗是满的,哪一碗是浅的。老太婆厨师挪过身来,说:“年轻人,思想要好一点,不要挑肥拣瘦的。” 我听到了她的埋怨声,伸了一下舌头,嘻皮笑脸地捧起一碗赶紧转身走了。一碗冬面煎大黄鱼端上桌来,那个鲜呀!每个食客有说有笑,大快朵颐,吃得连舌头都差点吞卷下肚了。

日暮时分,城东门浅海上泊满了渔船,桅樯林立。渔贩子和市民竞相蹚水上船买鱼,人声鼎沸。我混杂期间,脱去了长裤,交给小男孩保管,自己则蹚水去船上买鱼。浅海下全是沙层,我一步一步地蹚过去,风平浪静时的海水刚好漫过我的大腿,短裤不会被海水打湿。攀上了一叶舴艋舟,船上只有一个老渔民,小小船舱里堆满了清一色的龙头鱼,每斤八分。老渔民生意好得很,喜欢得白胡子乱抖。我称了两三斤龙头鱼,付了钱,又一步一步地蹚水而归。待我上了岸,天巳漆黑了,那个为我保管裤子的小男孩早已等得心急火燎了。

笫二天,用煤油炉煮红烧龙头鱼,那永远是我百吃不厌的美味佳肴。

因为海鲜(特别是大黄鱼)味美,营养丰富,可以滋补身子,享受了个把月,我在插队落户的农村感染来的肺结核疾病,不知不觉地痊愈了。

我在爵溪信用社工作约有八个月,在这段时间里,好多同学或朋友纷至沓来,登门作客,我应接不暇,可谓是蓬荜生辉。爵溪是一个风情独特、风光旖旎的小渔镇,这里有古城门和古城墙,街中心还有清代戏亭,有呈井字型的横是横、竖是竖的格局严谨的街巷,有连绵千米的金沙滩和靛蓝的海水,更有老饕们值得大快朵颐的各种海鲜。

第一个来客,乃是我的“插友”小张。小张是和我同一年返城的,他去了象山化肥厂,而我则进了爵溪信用社。当我在单位门口第一眼看到他时,觉得他比以前消瘦多了。那天中午,我邀请他去食堂品尝冬面煎大黄鱼,他吃得齿颊留香。临走时,我又陪他去了一趟爵溪水产公司,买了十几斤乌贼鲞,送给他。小张提着满满一袋乌贼鲞,笑得合不拢了嘴。

第二个来客,乃是我的初中同学小翁。那天凑巧,爵溪水产门市部供应鲜乌贼,我掏钱买了三四斤。不瞒你说,我单位邻近有个女孩,她暗恋我。我捧着一脸盆乌贼,托她烹饪,她高兴得心花怒放,和她的母亲一起,做了一锅喷喷香的红烧乌贼。我又买了几瓶啤酒,与小翁同学相对而坐,推杯换盏,将一脸盆红烧乌贼一扫而光,就连汤汁也饮了个底朝天。真佩服后生辰光的绝好胃口。

第三个来造访的,是我的高中同学小赖。小赖那会儿可谓春风得意,全国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他以优异的成绩,一举考取了杭州大学中文系。正是暑假期间,他登门作客,还忘不了勤奋用功,肩上挎着的洗得发白的草绿色军用挎包里,装满了教科书和复习资料,一有空闲,就见缝插针地坐下来打开书本看几页。这种“至乐莫如读书” 的爱好,深深感染了我。后来,我恋书成癖,多少也是有受其影响的缘故吧。小赖的初中班主任尹老师,当时正在爵溪中学教书,他邀请小赖去作客,我也顺便沾了光,一同赴了宴。当然,宴桌上也是海鲜“唱主角”。

最难忘的是教我高中语文的胡老师专程来看我,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又惊又喜,抽出半日时间,陪他参观了清朝街心戏亭、古老的老城门,还到了东沙滩溜达溜达,饱吸一番略含咸腥味

的清凉海风。夕阳衔山时分,我留他膳宿,他执意不肯。因为末班车已经开走了,他是徒步走回丹城的。想起来,既然巳到了爵溪游玩,而没有邀请他吃一顿海鲜,至今仍感到十分的内疚。

爵溪人十分豪爽,且热情好客。公屿大队(由爵溪公社管辖)出纳小戴,因常来我们信用社办业务,相处久了,彼此就成了朋友。那天到他家里去作客,他宴请我的是满桌的海鲜:红烧大黄鱼、清蒸白鳊、蒸梭子蟹、葱油蛏子……还有一盆盐水对虾。面对如此丰盛的海鲜,我也不客气了,便放开肚皮吃了起来。饭后,主人还馈赠我两尾大黄鱼。我戴着大草帽,用畚箕挑着大黄鱼醉醺醺地上路。一尾黄鱼装一只畚箕,黄鱼可谓大焉。晌午的日头火猛,烤得我头晕目眩,汗流浃背。畚箕里的大黄鱼嘴巴里,居然蠕动出几条又白又胖的蛆虫,叫我好生怪异。到了家,我连忙把黄鱼交给母亲,剖鱼晒鲞。

每当晚饭后,我总要偕同事去东沙滩漫步。踏沙滩的青年男女甚多,尤其是夏季,海边的晚风吹来,特别凉爽。他们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不绝于耳。记得有一次,不知怎么来了兴致,我在沙滩上练竖蜻蜓,结果成功了。但双脚要下来时,却是屁股先着了地,摔得发疼。记得还有一件趣事,有个姓余的个体理发师,和爵溪的一个姑娘谈恋爱,他提着高档烟酒等礼品,从县城乘公共汽车赶来上门拜访老泰山,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因为女方的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理发师无奈,只好和这姑娘一同坐在沙滩上度过了漫长一夜。他们俩相偎相依,一直坐到了屁股下面的沙滩焐热,一直坐到了早晨的鲜红太阳升上了海面……

回忆当年爵溪的生活,每天踏海滩,吹海风,赏海景,吃海鲜。人生至此,夫又何求?

2024-05-19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53750.html 1 3 记忆里的爵溪渔镇 /enpproperty-->